這世間無仙緣之人不知凡幾,融丹開靈術便是能替這些無緣之人強開仙緣的術法。
此術麵世之初,便有不少金丹散修被人擄走,隻因大宗大族的一些大能為了血脈後輩能修仙,強行殺人奪丹。
如此倒行逆施,自是剛麵世便被列為禁術,隻有創造此術的慶陽應家尚有記載。
應禦瞬間便明白了南新酒話中之意,他匪夷所思道:“你是想……用你這顆金丹,為南懷生強行開竅?你瘋了不成!可知你會因此而死?!”
南新酒泰然一笑:“我在自封靈台之時,便已想到了今日。若境界掉落至築基境前,能得老天垂幸,懷生能自行開竅,那我與清如便伴她左右,直至壽命終了。若天不遂人願,那便用我這顆金丹替她強開仙緣。”
他早已做好了為懷生融丹開靈的準備,隻他沒料到,這一日會來得如此快。他本以為他便是沒有足夠的時日替清如報仇,也能有足夠的時日陪懷生長大。
終究是命運難測。
作為父親,無論如何,他都要為他的懷生爭一爭。即便隻有一線生機,他也要去爭!
南新酒衝應禦重重一拜:“新酒心意已決,還望師兄成全。”
寒風蕭瑟,枝頭一片沾雪的黃葉被風卷下,許清如伸手接住那片生機殆儘的枯葉,垂目望了許久。
身後腳步聲漸近,她回頭,看見半個時辰前才離去的男人,鬢邊的白發又添了不少,唇角衣裳沾滿了血汙。
南新酒眉梢眼角皆是歉意,對她道:“清如,我恐怕無法為你報仇了。那一日,到了。”
許清如清楚南新酒說的那一日是哪一日,聞言便笑道:“我本就不願你活在仇恨裡。師兄,這四年,清如已知足。”
是日,懷生在沉睡中被許清如抱入懷裡,坐上了前往慶陽郡的馬車。馬車刻著陣法,行在路上如履平地,半點顛簸都不起。
懷生睡了整整兩日方悠悠轉醒。醒來看見南新酒那張滄桑了不少的臉,忙不迭喚道:“阿爹!”
南新酒笑著抱過她,道:“你體內陰毒反噬,這段時日怕是要受些苦。但你莫怕,爹和娘已經替你尋到了根治你體內陰毒的法子。以後我們懷生,再不必受陰毒折磨。”
聽見這話,懷生並不覺歡喜。她抬手摸南新酒下巴上的傷痕,一字一字道:“懷生不疼,爹先養傷。”
他這閨女在清醒之時,從來不喊疼,也從來不哭,比誰都堅強。
南新酒笑了笑,溫言道:“你既然醒了,那爹便同你說說那日發生在桃木林裡的事。”
大人們的恩怨鮮少會在孩子麵前提及,但三日前發生在桃木林的事,南新酒卻沒有瞞著懷生。
“那日在桃木林替我們攔住鬥篷人的便是雲山蕭家的蕭池南和朱運。你昏迷後沒多久,你應禦師伯與木槿真君便趕來了。我與你應禦師伯回去尋他們時,二人皆已隕落。他們是為了救我們方會遭此大難,爹希望你能記住他們。”
“這是你池南師叔四年前送予你的禮物,”他將一把黯淡無光的小刀放入懷生掌心,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寫下了“池南”二字,“池南雪儘濯春塵,他的刀便叫做濯塵刀。”
濯塵刀蕭池南。
懷生望著掌心裡的小刀,想起桃木林中救他們於危難的如霜似雪的刀意,隻覺人如其名,刀如其名。
她珍而重之地點點頭,把小刀放入她的百寶箱,又從裡頭摸出一把空心木劍,問道:“到了應家,我能去,學堂,學劍嗎?”
她說得極慢。桃木林一夜,將她又打回了一歲時的狀態。不能走不能跳,握住一把空頭劍都得用儘全力。
南新酒替她撥開頰邊碎發,問她:“怎麼忽然想學劍了?從前不是總嚷嚷著累,不願學劍的嗎?”
懷生默了默,道:“我想,變強。”
小姑娘說要變強的時候神色肅穆,與去歲死皮賴臉撒嬌躲懶的模樣判若兩人。
自家閨女一夜間明事理了,南新酒心中卻無半分喜悅之情。若是可以,他多希望他的懷生一輩子都不必學著去明事理。
可惜他和懷生都沒時間了。
南新酒看了懷生許久,隨即頷首笑道:“好。等你順利過了四歲生辰,便可學劍。但你要時刻記著爹說的,那件事斷不可跟任何人說,任何人都不行。”
南新酒說的是指懷生能吸走陰煞之氣這一茬。
桃木林存在了三萬餘年,被這陰煞之氣折磨死的修士數不勝數。
陰煞之氣一旦入體,要麼及時用靈力驅逐,要麼服下高階丹藥及時化解。一旦叫這陰煞之氣侵入雙竅,那便大羅金仙在世,也回天乏術。
那夜南新酒的情況危在旦夕,陰煞之氣直往他心竅去,就算吃下丹藥也壓製不住,隻能用靈力逼走。偏他體內靈力乾涸,若非懷生在,他如今怕已是一具屍體。
可這樣的事萬不能叫旁人知曉。一旦叫人知道懷生能吸走陰煞之氣,莫說南家了,便是涯劍山這樣的大宗門也護不住她。
這件事南新酒連應禦都瞞著,他不敢賭人心。
懷生明白南新酒在顧慮什麼,點點頭,道:“爹放心,我不說。”
對於她能吸走陰煞之氣這事兒,懷生比南新酒更茫然。
她自小便知她與一般小孩兒不一樣。
因著一身陰毒,她甫一出生便陷入沉睡,及至一歲方蘇醒。在那之前的事,她理應不記得。
但她其實什麼都記得。
記得她爹每日都用靈力幫她壓製體內陰毒,記得她娘抱著她給她唱小曲兒,記得初宿摸著她的臉,叫她“妹妹”。
她什麼都能感知得到,就是醒不過來。仿佛被什麼東西困住了,唯有拚儘全力,耗費漫長光陰,方能打破那層屏障。許是因著這緣故,她醒來後,總覺著疲憊,總想睡。
雖精力不濟,但她學起東西來卻比旁人都快。或許該說,很多東西,她不必學便懂了。
比方說,許清如教她與初宿識字,那些字她從沒看過,但她就是知曉如何讀如何寫。初宿還在一個字一個字辨認的時候,她已經能趴在□□經上翻著看。
她爹娘以為她是在翻著玩兒,壓根不知她是在默念那些艱澀難懂的經書。
理解那些個經書對她來說也不是難事,諸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些叫南家子弟背得雙目發懵的經文,懷生看一眼便知曉是何意。
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在許久以前便已經鑽研過這些經書,於是看一眼就能觸動過往的記憶。
這念頭在懷生腦海裡跳出來時,她自個都嚇了一跳。
她一垂髫小兒,哪有什麼過往記憶?
除此之外,她還能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譬如……飄蕩在空氣中的光點以及她爹心口和眉心那兩枚大半個銅錢大的光斑。
這些光斑她在旁人身上也看到過,比方說應禦師伯,比方說辭嬰。應禦師伯的光斑比她爹大一些,也亮一些。至於辭嬰,他的光斑是最大的,但都是碎片。
懷生初時不知這些奇怪的光點光斑是何物,還曾悄悄問初宿,有沒有看到漂浮在她身側的東西。
初宿咬著大拇指看她半晌,接著便像分享秘密一般,伸手摸懷生的額頭,神神叨叨地說:“那都是鬼魂的碎片,彆怕,他們不會傷害你。”
“……”
懷生後來才知,飄蕩在她四周的光點是靈氣。而她爹胸膛、眉心會有光斑,是因著他爹心竅與祖竅開了。
書上說,想要入仙途,便得雙竅皆開,這兩竅是修真者納靈養神之地,心竅開靈元,祖竅開靈台。唯有心竅開,方能引靈氣行周天,化天地靈氣為靈力。唯有祖竅開,方能開辟靈台,修煉靈識和元神。
尋常修士都是先開心竅再開祖竅。懷生低頭看向自己胸膛,心竅的位置隻有一團黑氣,旁的什麼都沒有。
她的心竅,總有一日……會開的罷。
倦意再度襲來,懷生枕著南新酒的胸膛合眼睡去。
雕刻著應家族徽的馬車一路分花拂柳、穿風踏雪,兩日後,一行人終於在抵達慶陽郡。
應家就坐落在慶陽郡一處人煙罕至、與世隔絕的幽穀裡,穀中層巒疊翠、靈植青鬱,宛若凡人書中所述的世外桃源。但這世外桃源卻有一個極其樸素的名字,叫丹穀。
生活在穀中的應家子弟個個癡迷於丹道,每日不是忙著種靈植,便是忙著搶丹爐。應禦遠道歸來,竟無人來迎。
然眾人在應家住下的第一晚,卻是把丹房裡的應家人全都給炸了出來。無他,那兩個隨南新酒夫婦一同客居在丹穀的小童,在這一夜齊齊開心竅了。
二人這心竅開得極度不凡。
開竅時的靈光把應家屋頂那一片夜空照得亮如白晝,磅礴靈氣如潮水般倒灌入屋內,聲勢浩大到把正在閉關煉丹的應氏族長應姍都驚動了。
應姍掠至洞府外,望著穹頂靈光,麵色凝重道:“這兩個小娃娃我們護不住,需得在各宗開山門之前,將他們送去涯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