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明亮的長命燈順著風飄向夜空。
許清如望著燈,神色有些怔忡。
往年的除夕夜,父女二人為了支走她,總要哄她去放長命燈。今夜將是她最後一次給懷生放長命燈了。
她望著越飄越遠的長命燈,輕輕地道:“長命燈放了,惟願我們懷生,年年歲歲命無虞,歲歲年年福長履。”
她癡癡望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是懷生!
許清如不自禁地顫了下,轉身望向身後那扇緊閉的房門。她疾步上前,手輕輕貼上門臉,屏息聽裡頭的動靜。
屋內的痛呼聲很快便沉了下去,快得仿佛是錯覺。
但許清如知道,是她的懷生在痛。
時間一下子變得極慢,熬燈油般熬得人心焦。待得滿天的長命燈都望不到蹤影時,丹室終於亮起一豆清光。
“許師妹,進來罷。”應姍疲憊的聲音傳了出來。
許清如一雙手冰涼,聞言便僵硬地抓了抓五指,緊接著用力一推,邁步進了屋。因入得太急,過門時被門檻絆了個踉蹌。
好在一陣春風穩穩托住她,她抬眼,撞入南新酒溫柔的眸光裡。
男人就在幾步開外,靜靜地坐在榻邊,等著她去。
許清如望著南新酒沾滿鮮血的道袍,瞬間紅了眼眶。
這短短幾步路,她走得格外艱難。
每行一步路,她青竹般直挺的脊背便佝僂一分,滿頭青絲亦是蒼白一分。待得她終於坐在南新酒身旁,與他一起握住懷生的手時,她已形如老嫗,暮氣纏身。
同命咒破。
那強行留了四年的生機終於要散了。
同樣白發蒼蒼的南新酒滿麵溝壑縱橫,可他眉眼間的快意依稀叫許清如想起了許多年前,那位張揚不羈名滿中土的少年。
那是個初春時節,就在許家世代居住的丹水鎮,領了宗門任務,特來接引新弟子的少年從她家門禦劍而過。
一個不經意的回眸,他便望見了站在棗樹下的她。
是夜那少年拿著名冊敲開許家大門,問她因何不在名冊裡。
她說她要留在丹水鎮守護許家。
少年站在樹下看了她良久,離去時,他笑著說:“總有一日,我要叫你喊我一聲‘師兄’!”
十年後,二十五歲的許清如成了許家的新任族長。她沒有忘記那個從她家門過的少年。
昔日驚鴻一瞥,她以為那是他們所有的交集。
卻不料兩日後,他再一次敲開許家大門,在族人世代居住的丹華園裡,布下一個又一個防護法陣,又將積攢了十年的丹藥、靈石、法器一股腦兒塞給了她。
“入了涯劍山,你能學最厲害的劍術,賺最多的法寶丹藥靈石。待你成就金丹,單憑你的名字便能守護你的家族了。你真的不願離開丹水鎮,去闖一闖外麵的世界嗎?”
那一晚,姑母拄著拐杖出來,拿回了族長令,笑吟吟地摸著許清如的頭,說:“我們清如,其實也很想去看看丹水鎮之外的世界,是不是?想去便去罷,姑母我寶刀尚未老,這個家,我看得住。”
於是許清如拜入承影峰,成了他嫡親的師妹。成就金丹後,又成了他的道侶。
可惜那個驕傲的從來都意氣風發的人,終究是被她拖累了。丹碎後的這四年,他的笑容再是清朗,都難掩憂傷。
及至今夜,她終於又看到了那個少年。
許清如聽見他笑著說:“清如,我們懷生開心竅了。”
她看了看南新酒,又看了看榻上的小女娃,含笑落下淚,眉眼裡有濃濃的不舍。
原想著隻要懷生能順利開竅,她便會心滿意足的。可此時此刻,真到了要死去的這一刻,她忽然發覺,她還有許多許多話沒同懷生講。
終究是她貪心了。
許清如很想再喚一聲“懷生”,想再聽她叫一聲“阿娘”。
然人死如燈滅。
張唇的瞬間,她眸中最後一點光亮倏爾一寂,那一句“懷生”從她舌尖墜落,化作一聲很輕的歎息。
十三年後,慶陽郡,旗屏山腳。
“乾坤鏡護佑我蒼琅界上萬年,偶爾出點裂縫再正常不過了,諸位叔叔嬸嬸莫要擔心,我這就把它補好。”
九顆陣石在空中緩慢轉動,空中靈力如蛛絲,勾纏著陣石往前一送,嵌入乾坤鏡的裂縫裡。下一刻,炫目的白光悠悠一晃,那道裂縫變戲法似地消弭無蹤了。
裂縫一修好,懷生身後猛地響起一陣掌聲。
“多謝小道長又護佑我旗屏山一回!這是我們為小道長備的零嘴,還望小道長笑納。”
懷生擦了把汗,看著山中獵戶給她做的肉乾果脯甜酒,笑了笑,不客氣道:“那我真笑納啦。”
長袖一揮,那些個吃食和地上兩具異獸的屍體頃刻消失。
“聽聞不少宗門都要開山門了,小道長法術如此高明,可有拜入宗門的打算?”一位須發俱白的獵戶背著個巨大的牛皮鼓從山後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