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曹真對這場洪水的判斷基本是正確的,應對洪水的辦法也基本沒有出錯。
山穀寬闊,石溪水量本來就小,大壩放水又終究不是真正的山洪。
但曹真唯一沒考慮到的是:昨日那場聲勢駭人的洪水已經在大魏將士腦子埋下了恐懼的種子,當見到洪水再度來襲,他們已不聽號令。
由於水量得不到補充,當大壩水位下降,水壓降低,泄洪速度開始慢於石門山口排水速度時,已是一片汪洋的山穀水位終於緩慢下降。
但到了此刻,本來兩萬六七千眾的魏軍士卒已經隻剩一萬出頭。
幾乎三四千人由於驚慌失措找不到立足之處,一開始便被河道中間流速越來越快的激流衝倒卷走。
又幾乎五六千人由於過度疲累與失溫,最終一個腳滑,倒沒在流速一般、深度也隻沒到他們腰胯的的棕黑濁流中。
還有不知多少人在與袍澤爭奪立足處時被擠壓踐踏入水溺斃。
擠在南山緩坡僥幸躲過山洪的最後一萬餘人,此刻也仍有超過半數泡在淺淺濁流之中。
其中甚至包括曹真、杜襲與他們的親兵。
蜀軍龍纛前壓。
看不出到底是幾千還是幾萬的蜀軍踩著淺水,維持著陣勢,向魏軍緩緩迫近。
兵甲精良。
氣勢洶洶。
“軍師,你能想到,蜀寇居然會用這第二次水攻嗎?”曹真說話的語氣完全虛脫。
他身後已是退無可退,前方將士又是進不敢進。
他幾乎能看到結局了。
此刻的他,終於明白當年被關羽淹了七軍的於禁是什麼滋味。
“大將軍,什麼?!”
波濤陣陣,人聲喧囂。
杜襲完全聽不清曹真在說什麼。
曹真不再重複。
杜襲卻在片刻後回味了過來,臉上表情苦澀艱難:
“大將軍,仆不是沒想過。
“可彼輩潰卒傷兵滿山遍穀,綿延數裡,這種敗軍之勢,如何作假?
“咱們俘虜不少,卻也無一人知曉偽帝有此水攻之策,洪水來時,蜀寇被衝走者同樣不少!”
說到此處,杜襲也再不言語。
誰能想到偽帝會保密至此?誰又能想到偽帝會無情至此?
這根本不是漢人作風。
這是大魏太祖遺風!
“蜀輩有此狂兒,我大魏有患矣。”不知是因為敗軍還是過於疲憊,已經沒了中氣的曹真忽發一歎。
杜襲聞言一怔,卻見那位大將軍不知為何竟紅了眼眶。
“大將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如今水位已經在退,咱們再過一會兒就可以涉水退回棧道,再把棧道拆了,蜀寇無可施為!”
方才沒到他們大腿的水,此刻隻能沒到膝蓋了。
估計用不了半個時辰,他們就可以涉水而過。
“大將軍,俺跟您換身盔甲!”一名身材同樣有些胖的親衛死士說著便開始脫自己身上的甲胄。
曹真還沒做出反應,周圍幾名親衛便已經奮力擠出一片空間,之後主動為曹真卸甲,最後給曹真披上那件看著普通些的筒袖鎧。
“大將軍,您要保重啊!”
“大將軍,軍師說得沒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魏要是沒了您,天都要塌下來一半!”
“大將軍,那些爛慫敢不敢跟蜀賊打俺不知道,可俺非跟蜀賊拚命不可!”
“哼!大將軍蓄養我等,正為今日!我等唯有死戰而已!”
“你們聽著,等會定會有人涉水先逃,你們幾個護送大將軍跟上,俺們給你們打掩護!”
一時間,曹真身邊的親衛死士嘰嘰喳喳,紛紛效死。
雖然慷慨激昂,卻也側麵說明了一件事: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大魏已經敗了。
…
…
“陛下,您就到此處罷,不能再往前了!”一員青袍覆甲的小將張臂攔在了劉禪身前。
此刻,象征天子威權的金吾纛旓已經離曹軍前部不過一裡了。
劉禪頓住腳步,最後點點頭。
關興心下大安,轉身向前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