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天旱今時稼怎成,接連江南起兵爭。
仰希軍士且休戰,尚望蒼天大雨行。
官痞賊心連破府,到頭誰人得真城。
常州已葬萬骨窟,卻怨聖公僭越尊。
話說當時童貫部署已定,便起兵去攻打蘇州城池。這蘇州乃是方臘堂弟三大王方貌與大都督駱雄一同守把,聚集手下八員戰將,名為八驃騎。一個個都是身長力壯,武藝精熟,推金山,倒玉柱的英雄之輩。是那八員?
飛龍大將軍劉贇飛虎大將軍張威
飛熊大將軍徐方飛豹大將軍郭世廣
飛天大將軍鄔福飛雲大將軍苟正
飛山大將軍甄誠飛水大將軍昌盛
當下官兵兵臨城下,那三大王方貌親自披掛,手持方天畫戟,大開城門,上馬出陣,監督中軍人馬,前來交戰。馬前擺列著那八員大將,背後整整齊齊有三十二個副將,引五萬南兵人馬,出閶闔門來,迎敵宋軍。前部駱雄已過寒山寺了,望無錫縣而來。童貫已使人探知,儘引許多正偏將佐,把軍馬調出無錫縣,前進十裡餘路。兩軍相遇,旗鼓相望,各列成陣勢。駱雄躍坐下馬,橫手中槍,親自出陣,要與官軍交戰。
童貫回顧陣中偏將周鐵園,笑道:“你舊日是雲天彪麾下勇將,如今可以與駱雄一戰。”周鐵園領諾,綽槍上馬,直出陣前。駱雄認得他是周鐵園,遂大喝道:“你這反複無常、背主媚敵的賊,看我拿你!”驟馬來鬥。戰不三合,周鐵園氣力不加,隻辦得架隔遮攔。唐午峰忙拍馬挺矛,徑出陣前助戰。駱雄更不打話,隻是酣鬥二將。唐午峰將矛來搠他上身,周鐵園將槍來搠他下身。駱雄隔住兩般兵器,順勢又把槍杆一旋,唐午峰急忙招架,周鐵園卻吃槍杆敲落下馬,駱雄部下軍卒上前縛了。官軍陣上趙明慌忙去救,那邊唐午峰早是吃駱雄一槍搠中心窩,死屍墜馬。趙明便挺起手中槍,和駱都督交戰。駱雄那條槍,神出鬼沒,人不可當。約有二十餘合,趙明力怯,慌忙回陣。
童貫在門旗下見了,回頭問道:“誰人敢拿此賊?”一旁早轉出西軍小將韓世忠,口稱願往。童貫便教韓世忠仗大杆刀前去交戰。原來這韓世忠表字良臣,排行第五,祖貫延安府人氏,宋哲宗煦元祐四年生人。生得容貌魁偉,鷙勇絕人,有萬夫不當之勇。少時家貧無產業,生性直率,嗜酒尚氣,好與人廝打。當地的潑皮破落戶都畏懼他,私下喚他做潑韓五。十八歲時應募從軍,在劉延慶麾下任統製。西軍攻銀州時,率敢死軍士登城,斬其監軍駙馬,大破番兵。童貫疑有增飾,止升一級,眾軍皆有不平之色。後雖屢立戰功,仍屈沉下僚,止在王淵身邊做一小校。
當下韓世忠得令,飛馬便出,接住駱雄廝殺。兩個在征塵影裡,殺氣叢中,鬥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交戰良久,駱雄見贏不得韓世忠,回馬便走。官軍趁機殺過對陣來,南兵大亂。
童貫驅兵趕殺,正迎著方貌大隊人馬,兩邊各把弓箭射住陣腳,各列成陣勢。南軍陣上,一字擺開八將。方貌因連南軍近日連失了數個城池,心中大怒,便橫戟出馬來,大罵童貫道:“量你等隻是閹黨出身,宋朝合敗,封你為宣撫使,領兵侵入吳地,我今直把你誅儘殺絕,方才罷兵!”童貫在馬上指道:“你這廝隻是睦州一夥村夫,量你有甚福祿,妄要圖王霸業!不如及早投降,免汝一死。天兵到此,尚自巧言抗拒。我若不把你殺儘,誓不回軍!”方貌喝道:“且休與你論口。我手下有八員猛將在此,你敢撥八個出來廝殺麼?”有詩為證:
兵知虛實方為得,將識存亡始是賢。
方貌兩端俱不省,冥驅八將向軍前。
童貫笑道:“我大宋雖是兵多將廣,若是兩個並你一個,或是暗箭傷人,亦是失了天朝風度。你先使四個出來,我使四員首將和你比試本事,便見輸贏。”方貌聽後,便叫劉贇、張威、徐方、郭世廣四將出來,各執軍器,驟馬向前。童貫道:“且先使禦林軍四員上將出戰。”隻見四將齊出,乃是酆美、畢勝、蔣超、劉廷燦。兩軍各自擂鼓搖旗,各家放了一個號炮,軍卒呐喊助威,八騎馬齊出,各自尋著敵手,捉對廝殺:酆美戰劉贇,畢勝戰張威,蔣超戰徐方,劉廷燦戰郭世廣。但見:
殺氣衝天,天際白虹貫日;兵刃交加,耳邊風雷透響。首個英雄是酆美,舞砍山刀直奔劉贇;次有猛將稱畢勝,挺金槍勇衝張威。熊豹奮威,貔貅含怒。那邊是蔣超使矛戰徐方,又有郭世廣正當廷燦。
這八員虎將,各人都是英雄,用心相鬥。隻看戰到三十合之上,勝負難分。方貌陣中又奔出鄔福、苟正、甄誠、昌盛四將,要與官軍對敵。童貫陣裡已趕出趙燕謀、呂永泰、章洵、齊斡四個禁軍大將,又兩兩對敵迎住。又見:
八將輪轉,陣陣煙塵,繡旗飄擺,駿馬鳴嘶。你道有溫侯呂永泰,偏逢著俠士苟飛雲;我說那鐵槍趙燕謀,鄔飛天乃是對頭。甄誠舉槍鬥章洵,架隔難收;昌盛橫刀敵齊斡,遮攔不住。恰似那蛟龍駕雲爭怪犼,狻猊吐火鬥麒麟。
卻不想方鬥到十合之上,數中一將,翻身落馬。贏得的是誰?正是賽呂布呂永泰,一戟把苟正刺下馬來。兩陣上各自鳴金收軍,七對將軍分開。兩下各回本陣。方貌見折了一員大將,尋思不利,引兵退回蘇州城內。童貫當日催攢軍馬,直近寒山寺下寨,升賞呂永泰,不在話下。
且說三大王方貌退兵入城,堅守不出,分調諸將,守把各門,深栽鹿角,城上列著踏弩硬弓,擂木炮石,窩鋪內熔煎金汁,女牆邊堆垛灰瓶,準備牢守城池。教推出叛將周鐵園斬首了,竹竿挑著首級,立在城頭。童樞密亦是把兵馬紮在蘇州城前,三麵合圍,覓機攻打。一連數日,童樞密連連命眾將出寨叫罵求戰,方貌隻是置之不理,一麵申文求援,以待時機。
這一日童貫又是升帳議事,卻見葉進幾經多日修整,已是恢複七分,當下緩緩扶創進帳,童貫道:“葉將軍既是還有傷在身,何不多加療養。”葉進道:“小將有要事需報與童賢相。”童貫道:“葉將軍有何事要報?”葉進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言道:“賢相,我師弟王海便在這蘇州城中,贍養師父以終天年,明日我可喬裝打扮入得城中,尋著他家,到時裡應外合,必可助大軍奪下蘇州。”童貫喜道:“如此甚好,隻是葉將軍傷病未好,經此勞頓,恐有不善。”葉進道:“身上創傷,我已無妨,隻是須得個腿腳快活的年輕將佐扮作仆從,以便隨機應變。”童貫聽罷,便問李光裕道:“汝可有所薦之人選?”李光裕道:“光裕以為,眾將之內,偏將陸猛為可乘之選,陸猛雖無高官名爵所享,然其心胸玲瓏,腹有點墨,必可成事。”童貫稱善,便叫陸猛入帳傳諭,備囑大事。旦日天明,葉進、陸猛二人便是喬裝打扮作過往客商,牽馬馱貨,入蘇州城去尋王海家門。二人方才進城,就見城中一片祥和之景,委實可愛,但見:
曉星晚秋,天氣初肅。千裡古城牆似練,陽澄太湖岸,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裡,西風微吹,酒旗斜矗。白發耆老,談笑間縱飲茶。垂髫小兒,寬窄巷中推棗磨。南軍將士,城上成群站一崗,街邊小販,竹馬鳩車堆僻涼。過往酒家開喉叫賣,四方百姓人家安康。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不說此乃蘇州賊兵地,直想天上人間堂。
當下二人不住眼的看了一陣,陸猛道:“敢問葉將軍,不知王海將軍家在何處?”葉進道:“早些年時,曾聽得師弟說起,是在蘇州豆腐橋大街上金剛寺前,我們便往那裡去。”陸猛稱是,二人便奔王海家而去。行不數步,果然到達,葉進上前叩門叫一聲,“主人家可在?”隻聽得院子裡吱呀一聲輕響,一個青年自那院中開門而出,葉進看時,正是其師弟王海本人。大喜道:“師弟,彆來無恙。”王海見著葉進站在門前也是驚喜道:“師兄,竟是你來了,快快進屋。”三人進得屋中,卻見那屋中掛了白綾,焚香供果,堂屋地上放著一個火盆呈灰,葉進一時心驚,連忙道:“師弟家那位故人仙去了?”王海聽得此話,登時兩眼一紅,泣道:“師兄有所不知,師父他老人家,為賊兵所害了!”葉進大驚,連忙追問緣由,原來這王海自那年同葉進在蘇州共拜江湖名喚劍俠的聶仕遠門下共學劍道,洪荒六載,皆是出師有成,各得妙果。葉進自有誌願,便返鄉投奔其兄長葉春去了。王海卻是不願遠走,隻把聶仕遠接於自家家中頤養天年,歸隱宅院。不想天有不測風雲,方臘賊兵來此之時,聶仕遠仗著胸中一口俠氣豪義,堅決不從,並於金剛寺前同賊兵大將寶光如來鄧元覺力戰百十回合不分勝敗,孰能料到那南軍之中有人見得鄧元覺不能取勝,竟暗自施放毒箭,正中聶仕遠麵門,雖是當時幸得不死,又虧愛徒王海能言善辯,尚可委轉賊兵,保自家師父於亂軍之中,方貌後又數遣兵士來王海家中探望,意圖拉攏,每日良藥吃食,無有缺失,皆被王海巧舌推卻。無奈聶仕遠本有舊疾在身,因平素習武健體,方才未得發作,今番卻吃這箭傷激發,竟把本源舊疾儘數招來,過不數日,聶仕遠便口吐黑血而亡,王海如喪考妣一般,連哭數日,期間方貌亦派親信飛熊大將軍徐方、飛山大將軍甄誠二人前往王海家中吊唁,王海也是違心迎合,假意交好,竟和此二人稱兄道弟,往常交際皆是密集,方貌見此,也是常讓徐甄二人擺酒宴請王海,假借接喪之名,挨機籠絡王海,量酒人一麵篩酒,王海便不開口,且隻顧吃酒,徐甄二人見此,便也不再多言,不題。
葉進聽得王海訴說如此緣由,一麵痛哭自家師父枉死,一麵又恨方臘賊兵所為,卻聽得陸猛忽道:“既是如此,則我將軍大事可成矣。”葉進道:“你為何如此說?”陸猛道:“王將軍既是和此二人交好,必可請此二人傳話方貌,假意言其結義好友欲率部曲投誠歸附,懇請於宅中相機大事,到時我等埋伏於此,必可成就大功。”葉進聽了,默然不語。王海卻道:“師父已死,我心業已成灰,再不欲沾染世事,二位還是另請高明罷。”陸猛再三勸慰道:“王大哥有此天造之遇,倘若任性拗他方貌,白白的送了性命,與國家也毫無益處,不如趁他派人籠絡之時,我們便將計就計,投降了他,就中取事。或除得來方貌更妙,萬一不能,就剪滅他幾個羽翼,也勝於白白枉死於此,想來聶大師九泉之下亦當如此說。”葉進聽了也是暗自點頭,道:“師弟,機不可失,當斷則斷!”王海沉默半晌,終是咬牙道:“既是如此,師兄,陸兄弟,我且告你們一件大事!”二人齊聲道:“何事?”王海道:“昨日徐方又來拉攏我時,曾言因方貌申文求方臘救援,方臘便命杭州賊兵處派遣了大都督石生為先鋒,六大王方興為副帥,率兵三萬,不過數日,便可到蘇州城下了。”葉進、陸猛皆是大驚,葉進道:“此事甚是重要,陸將軍,你速速趁夜回營去報童樞密,此處我先且和師弟部署。”陸猛領令,連忙趁夜出城去了。
葉進眼見陸猛遠走,便和王海自在宅中思量,正說間,卻見門外又是一陣響動,葉進連忙躲入內房之中,王海自去開門,原是徐方、甄誠二人提著花紅酒禮又來看望,徐方見得王海開門,連忙拱手道:“王海兄弟,三大王聞聽尊師新喪,特著我們二人前來吊唁,此一點薄禮,不成敬意。”王海順手接過,臉上難得堆笑道:“勞費二位哥哥心思了,快快請進。”王海便把徐方、甄誠請入屋中,看茶落座,一陣寒暄之後,王海順口道:“二位哥哥如此照料王海,實乃無以為報。”徐方連忙道:“有甚報不報一說,聶師父之事實乃無妄之災,哥哥我未能照顧周全,真個羞愧,那還堪兄弟回報。”王海道:“哥哥雖是如此說,隻是王海這心中屬實有愧。前日所言歸順之話,兄弟想了一夜,思量著若無他法時,亦隻有入夥一條路了,隻是兄弟尚還在丁憂之時,不可妄動。”甄誠聽時,大喜道:“兄弟既是願降時,便是好事,不拘於一時早晚。且待我二人回稟了三大王,定有重賞。”王海聽罷,登時,忽然心生一計,立時應道:“承蒙兩位哥哥抬愛,兄弟感激不儘。隻是兄弟也有一言,還請二位兄長聽。”徐方、甄誠本就因王海先前應允而歡喜不已,便同聲說道:“兄弟但說無妨。”王海道:“兄弟雖是暫不可入夥哥哥,卻有一喜事報與哥哥。弟之好友葉進正於城外宋軍營之中,閒時我二人常有書信往來,探知其麾下將佐皆心懷怨久矣,我又告知聖公宏德之願,我這兄弟那一彪人果然動心,既是哥哥有心抬舉,便允兄弟待來日師父百日之期過了,設宴於此相請三大王,教他並著那一眾部署入城來此,共同把酒言歡,先行歸附,到時也可為二位哥哥去三大王處邀功領賞了。”徐方、甄誠聽了大喜道:“兄弟如此明辨是非,待到丁憂之日過時,我們便自聖公處與你封侯拜將,不沒師傳。”王海舉杯道:“多謝二位哥哥了,在此以茶代酒,了定此事。”三人又是喝了幾杯,徐方、甄誠便是打道回府去了。
眼看二人遠走,葉進連忙自屋中走出,定道:“師弟可是有計策了?”王海道:“師兄你也即刻返回軍營,教童相先退了援兵,待時機到了,便帶數十名心腹入城到我屋中埋伏。刀槍劍戟,柴房之中自有足數,無需帶來,恐生變故。”葉進聽了,便自懷中取出一錠大銀,道:“師弟也去買無數好酒好菜,再買數包蒙汗藥來,摻入酒中,到時我等虛飲作態,待到這幫人暈厥之際,你我便合力在宅中滅殺他這些人等。”王海道:“軍營那頭師兄也務必囑托清明,務必逢時來攻,方可成此險計!”葉進道:“師弟放心,此番定叫師父九泉之下含笑!”二人各自準備,葉進便也趁著天色未明,摸出蘇州,回至軍營之中,便將與王海算計之策稟告童貫,童貫聽時,心下大喜,便儘按葉進所言,分兵三營,各去準備。先前陸猛回稟之時,童貫已依李光裕之計,先教司馬雄一員大將引兵往吳江縣屯住,防備杭州援兵,隻待消息,不在話下。
卻說徐方、甄誠二人將王海願降,引人奔投之事一一回報方貌,方貌聞聽事濟,不由大喜,便思量著早解蘇州之圍,便差下一個信使,往杭州去催促石生加緊來救蘇州。那使者行了一日,行到歸安縣地方,遠遠望見石生行營,便徑自打馬而入,進帳便道:“蘇州三大王將令,著爾等從速進軍,以解蘇州之圍,限一日之內趕到。”石生大驚,慌道:“天使容言,我等三萬人馬,皆是步卒,更兼杈港水路眾多,一日如何得到?還望天使還告三大王,略寬數日。”使者道:“三大王將令如此,誰敢多言,若不到時,軍法自有論處。”石生正待再言時,一旁方興忽然喝道:“你這廝如此推三阻四,究竟意欲何為?”石生急道:“六大王且慢動怒,那蘇州亦是我之鄉黨,我如何不想早些解得此圍,實非有心推阻,當真是難行也!”不想方興聽時,大怒道:“量你這廝不過蘇州一個落第腐儒,不是我家兄長賞拔你時,現還不知要在何處扒飯吃。今日卻還如此不知恩,莫非有反心不成?”石生見他如此輕慢,一時也是無明火起,亦大怒道:“方興,你這廝不過仗著皇弟的位分,平日我敬你幾分,倒與了你臉色了?量你這廝文武皆疏,有何能耐,卻隻顧欺人,我今偏反了怎地?”方興正待再罵,石生背後早閃出一個女子,抽刀便逼住了方興,此人正是石生之女,小字菊英,自幼隨石生習文練武,頗有才乾,後隨父一同參加方臘義軍,被編入杭州女營中,乃是該處一個響當當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