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極不情願和顧昔潮合作,但是為了父兄的遺骨,為了早日往生,也隻能取這下下之策了。
這邊廂,趙羨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好聲好氣地道:
“顧將軍可不是好糊弄的。這幾日你也看見了,他擺明了一點都不信鬼神,又怎麼會相信人被鬼抓走了這套說辭?”
那位將軍,即便粗衣布服,也有一股淩烈之氣,令人凜然不敢逼視。他可不想再去觸黴頭。
沈今鸞挑了挑眉,輕淺地道:
“就算他不信,我讓他信不就成了。道士,你最後助我一次。”
……
“大人們是不是在找那逃犯?
駱雄抬頭,又見那窩囊道士畏縮的樣子。他騰然起身,按住刀,厲聲道:
“你知道人在哪?”
“我不知道,但、但是……”趙羨心一橫,豁了出去,大喊道,“她、她們知道。”
所有人下意識地順著趙羨手指的方向看去。
隻見正堂之中,昏暗異常,供桌上香火繚繞,十九座靈位,如層巒疊嶂,威嚴聳立。每一座牌位之後,各自立著一個紙人,身軀僵硬,麵目詭譎,卻如有生氣。
靈位底下的太師椅上,仍是端坐著那個舊舊的紙新娘。
紙人一身紅衣,如血浸染,身側香火煙雲繚繞,氣度雍華不俗。
“我能招來她們的魂魄,助各位大人找到鬼相公,追凶尋人。”
“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大人們又何妨一試呢?”
趙羨一鼓作氣,按照劇本念完了台詞,深吸一口氣。駱雄怔了怔,又要大罵,卻見將軍穿過了眾軍士,疾步走進了正堂。
此時無風,堂前一片簾幕卻被吹得翻湧不息。
此時無聲,三縷香火嫋嫋卻有細語如同幽咽。
此時無光,紙人空洞雙眼卻如目光炯炯相望。
趙羨小步走到供桌前,點燃了準備好的三支蠟燭。可怪,哪怕燃了三支蠟燭,堂內依舊昏暗無比。
隻見他向供桌前正中的紙人叩首,假意恭恭敬敬地道:
“貴人在上,若有回音,燭火為信。”
接著,他裝模作樣地開始做法,唱誦道: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歸來,歸來!”
忽明忽暗的火光裡,駱雄瞄了一眼沉默的將軍。
男人立在堂中,雙眸沉黑,看不清究竟是在看滿堂的神位,還是在看那個詭異的紙人。
不言讚成,不言反對。
駱雄心中驚異,這竟然是默許了,隻得退下,再未阻攔。
隻見趙羨故作玄虛地燒了一張明黃色的符咒,扔向晦暗的半空,火星子紛紛揚起,散落滿地,緩慢地湮滅。
他一麵念念有詞,一麵揮舞著不知哪裡來的拂塵,最後大喝一聲,問道:
“可曾見過鬼相公?”
“啪嗒”一聲。
陰風吹來,供桌上第一支蠟燭滅了。其餘兩支紋絲不動。
一陣煙氣嫋嫋飄散,又緩緩聚攏,簇擁在了紙人身邊。
不言不語,勝似言語。
這,便是“見過了。”
最末幾名軍士緊張地握緊了腰際佩刀,手指不住打顫,刀柄發出一聲鐵器相擊的清脆嗡鳴。
駱雄瞪大了眼睛,抱臂在胸,不屑地道:
“巧合罷了。”
趙羨繼續燒了一張青色符紙,又問道:
“鬼相公是否帶走了那名逃犯?”
第二支燭焰輕輕顫抖一下,靜止不動。
“嗬——”駱雄輕嗤一聲。
就在眾人要舒出一口氣時,第二支燭焰一下子滅儘了。
堂內,又暗了幾分。
趙羨拾起最後一張符咒,紫繒為底,黑墨作書。他環視一圈,將符咒投入香爐之中,大聲道:
“可知那逃犯身在何處?”
話音剛落,甚至紫繒符還未燃儘,最後一支蠟燭已倏然熄滅,整間正堂再度陷入無邊晦色之中。
沒有人敢出聲,沒有人敢動一下。滿堂的人,宛若石像一般靜止了。
良久,輪到駱雄結巴了,他手指了指虛空,又收了起來,從來洪亮的聲線顫了顫,道:
“這、這……將軍?”
“出去。”
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顧昔潮突然令道。
他的語調波鎮定如常,一絲顫意也無,甚至還帶著一絲疲憊。
眾軍士尚在懵怔,杵著不動,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冷厲:
“都出去!”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如蒙大赦一般退出了正堂,噤若寒蟬。
人走後,正堂兩頁破漏的大門,也在這時戛然合攏,將這座正堂圍作一間暗室。
紙人裡的沈今鸞心中竊喜。一場戲便能引得顧昔潮上鉤,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輕咳幾聲,坐直了身子,指了指腳下,命令趙羨道:
“你跟他說,我可以幫他找到鬼相公抓回那個逃犯,隻要他跪下,在此給我磕三個響頭。”
趙羨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委婉地轉述道:
“將軍大人,若貴人願意出手相助,可需小人即刻招魂?”
顧昔潮手持長刀,在供桌之前踱著步子。那一寸刀尖抬起,緩緩移至最後的第十九座靈位旁邊,那一處空白的缺口。
正是前日被他劈斷的,她沈今鸞的靈位所在。
男人聲音低啞,唇角微微的弧度猶似嘲諷笑意,淡淡地道:
“此人的魂魄,你也能招來?”
香火搖曳一下,沈今鸞魂魄莫名一顫,茫然之間,男人手中的那一道森寒鋒刃已至紙人頸側,輕柔地拂開烏黑鬢發。
“既是要招魂……”
顧昔潮薄唇微啟,氣息拂動,每一個字都暗藏殺機:
“顧某,隻要她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