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花道雪遂得“雷神化身”之名,他本人也因此而踏上一條獨煉筋骨的道路。
不過,由於倭奴國這地方,鬥爭極其激烈,催生出來的拳術,也多是些殺生害命、一味刺激潛能的打法,少有成體係的煉法。
至於那些在中原各門各派裡,都算壓箱底的高深“煉法”,那更是一點沒有。
因此,立花道雪雖有心堅如鐵的求道之誌,仍是不免在這條路上摔得遍體鱗傷,以至傷重難以愈,前路斷絕。
不要說他,就算是那些有正統傳承的中原宗師,也免不了在這條路上栽跟頭。
不過,立花道雪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
在瀕死之際,他等來了一個拳術獨步中原的絕世強人。
立花道雪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選擇了一個屬於武人的死法,他要挑戰朱天都,堂堂正正的戰死。
臨死之前,他隻有一個要求。
——我可以寂寂無名的死,但我的拳術,我的道路,絕不可隨我一起埋沒!
我死之後,你把我的遺體拿走,可以隨意使用,但是要幫我驗證這條道路是否可行。
這份灼然之誌,就連朱天都也為之動容,他隻以一身至極拳勢,擊散了立花道雪的神意,保留下他還有活性的身軀。
就算是朱天都,也從未見過這般獨特的身軀,立花道雪的武功,隻走至剛,剛猛之外還有更剛猛,柔軟之處更是一點不練。
如此修行,若非他有一身得天獨厚的天生開骨之軀,早就皮肉崩解,肉身炸裂而亡了。
朱天都也沒有辜負對立花道雪的承諾,耗費不知多少天材地寶,煉製成種種藥水,洗練他的筋骨皮肉。
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一件連朱天都都沒有意料到的事情發生了,這具本已失去神智的身軀中,仿佛誕生了另一個全新的空白意識。
這個意識難以溝通,無法交流,卻依舊保留了立花道雪原本的鬥誌、好戰,甚至由於沒有理智,這種好戰,已經發展到近乎殘忍嗜殺的地步。
精神與肉體的關係,是武道上繞不開的話題。
武行一般認為,宗師級彆的精神,才能撬動肉身與精神的關係,刺激肉身潛能,令生命本質發生蛻變。
朱天都卻從立花道雪身上,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肉體和精神徹底分開,獨立修行的可能性。
他更有了一種猜測。
難道,典籍中所說的“三魂七魄”、“出陰神”、“走陽神”,都是真正存在的嗎?
不論原理為何,立花道雪的身軀的確產生了變化,朱天都便也為它改了名字,叫做“大雷天”,並用拳勢,引導這莫名存在開始修行拳術。
朱天都想知道,如果徹底放棄精神境界的追求,隻通過肉身記住拳勁,到底能否抵達肉身拳術的大圓滿?
除了朱天都、朱婆龍外,沒人知道,這個實驗的具體結果如何。
直到——現在!
在上泉信綱興奮,塚原卜傳感慨,四名大拳師放鬆之際。
大雷天身上的金針,忽然顫了一顫。
再震了一震。
這本是極細微的動靜,卻整齊劃一,所有聲音彙成一股,響成一片,好像夏日晴空深處,隱約傳來的悶雷。
緊接著,他的牙齒一顫,迸發出金鐵鏗鏘聲,耳朵、鼻子、嘴巴裡,竟然迸射出一道道如利箭般的長長白氣,打在轎子上,擊出一個個凹坑。
這一切變化都發生在極短時間內。
隻有上泉信綱、塚原卜傳這兩個宗師層次的強人,能夠看得分明。
四名大拳師隻聽轟然一聲巨響,便見通體由沉重紅木製成的大轎子猛地爆碎,四分五裂,碎屑如勁矢,朝八方激射而去。
一道雄魁身影自煙塵中緩緩站起。
他雙目似睜似閉,無數拇指粗細的筋絡在肌膚下竄行遊動,每一根筋絡的動態都不儘相同,甚至是互相衝突,每一次蠕動,都有一根金針崩飛出。
到最後,隻剩一根細長的金針,插在其人眉心處。
電光石火間,四名大拳師已經退出去三丈開外,眾人目光都集中在“大雷天”身上。
沒人知道究竟是什麼,刺激了這個仿若鬼神的存在,隻有已經邁入“至虛”境界塚原卜傳,隱約感覺到某種異樣。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也在場中響起。
“哦?竟然有如此敏銳的感知,知道我來了嗎?有意思,實在是很有意思啊。”
眾人回過頭去,卻見伴隨聲音,緩緩步而來的,是一個穿灰布僧袍的年輕人。
他麵目俊美,劍眉微微挑起,又有種英武之氣,雖作武僧打扮,卻有一頭束成馬尾的長發,身姿挺拔,雖是踩在泥地裡,布鞋也是光潔如新。
在場眾人裡麵,拳術最低的都是大拳師,自然看得出來,這年輕人雖然看似緩緩走來,身姿不動,其實周身皮肉卻是無一處不在震動,將落在身上的灰塵、泥土都給抖飛出去。
徐行剛剛修成“煉皮極境”時,就能做到入雨不濕,用肌膚將雨點抖飛,宛如蓮葉。
——在尋常武人、哪怕是煉皮大成的拳師眼中,這已是極其不可思議的事。
可現在,練成“空仙囊”後,徐行甚至能隔著皮肉,把這種能力運用在衣物上。
比起先前,這種操控力何止是提升了數倍?
發現這個異狀後,上泉信綱渾身汗毛忽然一根接一根地豎起,心臟更是狂跳不止。
一時間,徐行的身形在他眼中,甚至比一旁的大雷天都還要高大。
其他四名大拳師看向徐行的眼神,更是看一頭莫名而來的鬼怪。
以他們的拳術境界,完全想象不出,徐行究竟是如何越過那遍布忍者、死士的密林,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個地方。
塚原卜傳沒說話,手按刀柄,渾濁的雙眸猛地清澈起來,直視徐行,呼吸也變得極為悠長。
徐行背負雙手,掃過在場眾人後,便隻是望著大雷天。
“怎麼,都擺出這麼大的陣勢了,還不敢動手嗎?”
他的嗓音雖輕,言語中卻有種睥睨當世,傲視群雄的自信和霸氣。
仿佛在徐行眼中,上泉信綱等人不是成名已久的絕頂高手,而是一群束手束腳的靦腆孩童,還需要他來鼓勵一番,才能放開手腳。
刺啦!
一道尖銳至極的利嘯乍起,刀光撕裂空氣,劃出一條白痕,斬至徐行眼前。
刀鋒清亮如水,弧線優美,還沒有真正斬下,已將徐行束發的繩子切斷,令其人長發紛飛飄舞,於風中漫卷。
這正是上泉信綱的名刀——數珠丸恒次!
這位劍聖一聲大喝,以密宗真言炸開被壓製的精氣神,眉目凜然如護法金剛,身子一沉一提,腳尖落地,腰間刀鞘一旋,刀身與刀鞘擦出一連串火星。
刀刃出鞘後,還有一種濃烈鐵腥氣。
這一拔刀,既是腰胯合一,又有腳掌踏地後,從地麵震蕩而起的反衝力,還算準了太陽的角度,刀鋒一現,反射日光,刀光暴現,既晃了晃徐行的眼睛,又將自己的身形遮蔽住。
這一手,又是倭奴忍者的絕學,名為劍隱遁,可謂是將天時利用到極致。
光看這一次拔刀,就知道上泉信綱的“劍聖”名頭,絕沒有絲毫水分,雖然體魄修持欠缺,可一刀在手,他仍是當之無愧的宗師級彆的劍術高手。
上泉信綱算得極為精準,出刀之時,正好是徐行剛吐出最後一個字,胸膛正要起伏換氣之時。
此際,徐行的雙手,還背負在後,若是起腿抵擋這一刀,便失去了騰挪閃轉的能力,必然會被隨後而來的塚原卜傳,一刀斬中。
上泉信綱相信,以這位老前輩猶在自己之上的劍術,絕對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戰機。
刀光落在徐行眉眼,照出一雙仿若燃火的燦爛眼眸。
他目光雖是熱烈,麵色卻沒有絲毫震動。
下一刹那,徐行動了。
他腳掌一碾一轉,小腿筋絡擰絞,帶動腰胯、脊柱一並旋動,一股螺旋勁力拔地而起,傳至手臂,原本背負在後的右手,宛如一柄開山巨斧,掄圓劈落。
上泉信綱的計劃雖然好,可他根本不明白,修成“空仙囊”後,徐行的速度、力量究竟已經到了一個怎樣的層次。
空仙囊,雖然隻是空有皮囊,可畢竟沾了一個仙字,仙人的拳術,凡人又怎麼能預料得到?
手背在身後就無法出招了?
可笑!
徐行這一記從背後發勁的掄劈掌,竟然比上泉信綱的刀還要更快!
上泉信綱感覺對方仿佛在這一刻,仿佛化身成了那是一隻踏碎山河,仰天嘶吼的暴猿,一舉一動,都有移山覆地的意味。
這正是徐行當初從白衣大寇身上領悟出來,用於戰敗轉輪王的災禍拳勢。
如金剛伏魔的劍意,竟然被這凶暴到難以言喻的拳勢,給硬生生擊碎。
碎的不隻是劍意,還有數珠丸恒次本身。
這把刀存世數百年,已有倭奴國的國寶之稱,據說有佛力寄宿其中,可以幫助兵主斬妖除魔,捍衛正法。
可惜,要對付徐行這位妖中大聖,無論是上泉信綱本人,還是他手中的刀,都差得太遠。
上泉信綱隻覺貼住自己刀鋒的不是一隻肉掌,而是一個急旋的海渦,裹挾千鈞水壓,令自己難以抽刀,緊接著,這旋勁又猛地外吐,爆炸蕩開。
一吸一吞,本就隻剩約莫三分之二的刀身,又碎了一截。
上泉信綱終究是一代劍聖,哪怕虎口破裂,大筋受損,也沒有放開刀柄。
但這種堅持,在此時卻顯得如此無用。
徐行右手捏住他的斷刃,左手已捏成鷹爪,刺向上泉信綱的脖子。
——交手不過一合,這位在倭奴國闖下偌大名頭的新陰流劍聖,就已敗下陣來。
敗陣,就等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