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脫出來後,徐行在最後的時間裡,將心神凝聚如針,通過自己跟石鏡之間那種若有若無的聯係,猛地刺向這顆星辰。
被徐行這樣一刺激,石鏡隻是微微一顫,便令得那枚星辰驟然大放光焰。
周遭天河動搖,眾星震蕩。
宛如天發殺機,鬥轉星移!
人身小天地,牽一發而動全身,因天庭搖晃,整個世界仿佛都驟然走向終結,爆發出一種極其強烈的毀滅性力量。
這力量是如此強大而猛烈,無可抵擋,從內到外地衝出來,像是要將徐行的肉體、精神,都給徹底粉碎。
外界,徐行身上,忽然響起一陣劈裡啪啦的鞭炮聲,寸寸節節,連綿不斷。
眾拳師都猛地驚醒過來,知道這位大聖講道已畢,正要以身為例,演示成就不壞之軀的步驟。
他的骨頭不是從外部被捏碎,而是因為根髓震蕩,從內到外地爆開。
受到骨骼碎裂影響的,還有依附在骨節的筋肉皮膜,以及被骨架保護在內的各種器官。
似乎一下子,徐行整個人都要爆炸開來,渾身上下,沒有一寸的好筋、好骨、好皮、好肉。
若是換了旁人,就算是宗師,此際也該死得不能再死。
但徐行卻能把握住這將碎而未碎的時機,鼓動肺腑,震蕩周身,觀想當初那道劈中自己身軀的天雷,全力施展出大雷天的“雷音”之法,透過骨骼裂紋,將勁力滲透進根髓之中。
一時間,滾滾悶雷之聲響徹全場,一震、再震,徐行身下的輪椅劇烈搖晃,裂紋漸漸出現,遍布整個木質椅架。
砰砰砰砰!!!
不知道多少次雷聲後,徐行周身都炸開一抹濃鬱血霧,霧氣彌漫開來,將他包裹進去。
眾人看不到其中的真切模樣,隻能看到血霧升騰、凝練,宛如一條赤龍,當空盤旋。
這血中沒有絲毫腥臭味兒,反有一種清雅蓮香,令人一嗅之下,隻覺無比清爽。
台下那些拳師們,儘管感覺腦仁裡傳來一陣陣劇痛,有的七竅中都流出血來,也不願移開視線,想要知道,這次史無前例的煉身,結果究竟如何。
到底是功敗垂成,還是由人而仙?!
徐行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灼燒感,從骨頭裡傳來,根髓好像在這種震蕩中,一下子變成了熾熱的焰流,要將徐行的骨頭徹底焚化。
骨架上的細密裂紋中,滲出來的流質根髓中,也漸漸染上一抹瑩瑩玉色,像是從凡骨,升華成了金枝玉葉的仙骨。
不知過去多久,悶雷漸小漸無聲,濃鬱血霧就如龍吸水般,凝成一股小小龍卷,被徐行倒吸進身軀中。
在三大宗師、以及數百拳師的視線中,顯出一個端坐點兵台的身影。
徐行的身影一如往常,仿佛根本沒有絲毫變化,卻隱隱透出一種圓滿的明光,正如佛身四麵的光芒,各有一丈長,遍照無礙。
這不是真實存在的光芒,而是一種心靈感應,正如諸佛畫像中的本性光圈,乃成就果位的證明。
——成、成了?
——數百年來,還未曾有人修成的“不壞”之軀,竟然真的成了?!
這個疑問縈繞在眾多拳師的心中,就連離得最近的三大宗師,也毫不例外。
他們能夠感受到,徐行這具身軀上,散發出來的澎湃生命力,哪怕隻是靜坐於此,血液流轉全身的聲音,也如長江大河,一瀉千裡,滔滔不絕。
可是,如此強大的身軀,卻像是一個空殼,沒有絲毫屬於人的意識。
曾經見識過達摩遺體的呂芳,不由得將兩者相互比較起來。
雖與徐行立場相對,可呂芳仍是不禁為這位有誌燃燈弘法的大聖感到惋惜,甚至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失落。
就算是驚才絕豔如他,最終竟也在這條路上,身死道消,徹底入滅嗎?
就在此際,又有一道雖輕微,卻堅實存在的炸裂聲,在徐行腦後響起,如驚蟄之雷,一聲大震龍蛇起,萬物複蘇!
這一響之後,徐行周身氣血運行的速度、聲勢,那種隱隱的潮聲,一下成為驚濤駭浪!
他緩緩睜開眼,眼如琉璃,清澈透亮,又似蓮花,一塵不染,有種動人心魄的莫名力量。
成就不壞之軀,徐行已不能用“半仙”來形容,而是真正踏入仙途,有資格叩動仙門,搏一個得道升天的功果!
精神不同、血肉不同,就連生命本質也截然不同,這一步踏出,從此再非凡俗。
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三大宗師隻憑精神感應,就能察覺到,徐行已經衝破了那最為凶險的一關,齊齊心神激蕩,幾乎不能自持。
見神不壞的人物,雖還沒有徹底證就人仙果位,可以長久駐世,卻也已然能夠坐享百五天壽,觀世事更迭如過眼雲煙,淩駕於芸芸眾生之上。
百五壽數是什麼概念,要知道,自太祖他老人家建立明朝至今,也還不到二百年!
“你,真的成了?”
戚繼光胸懷激蕩,連嗓音都微微顫抖。
徐行緩緩起身,點頭道:
“成了,筋骨已然合煉,隻是還需要些時間來調養,才能發揮出巔峰戰力。”
雖然完成筋骨合煉,躋身不壞境界,但徐行的骨頭畢竟是新鑄而成,想要徹底匹配“空仙囊”,自然還需要一段時間來磨合。
不過,在場眾人都沒有在乎他後麵那段話,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徐行的前兩個字上。
成了,真的成了!
百年難得一見的見神不壞,當真有人修成了!
陸竹雙手合十,低眉垂首,輕聲道:
“把殺人刀子拈出活人手段,徐兄,你的拳術,當真已至如來境地,恭喜,恭喜。”
徐行揚眉道:
“小陸你也是大有進境,同喜,同喜。”
在徐行眼中,陸竹周身也像是亮起了隱隱約約的圓光,可見收獲頗豐。
呂芳上前兩步,麵色複雜,最後也隻是長歎一聲,道:
“徐大聖手段,真乃天人也,老夫佩服。”
作為拳入至虛的大宗師,呂芳在剛剛那場傳道中的收獲,甚至比陸竹還要大,“虛空”二字,本就代表一種倒映萬物的境界。
正因如此,他才能真正理解徐行的恐怖。
徐行明白這位內相的堅持,隻道一句:
“等你死後,你的衣缽,我會找人傳下去。”
呂芳神情一肅,朝徐行重重抱拳。
徐行是一振衣袍,來到了點兵台下,找到了正在凝神觀看的齊大柱。
他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打趣道:
“大柱,我把本來要留給你的拳法,都教了出去,你有沒有不忿?”
齊大柱搖了搖頭,沉聲道:
“師父你有的拳術,我也會有我的拳術,你的拳術已經傳了出去,而我的拳術,有朝一日,也會傳出去。”
親眼見證一場燃燒己身的傳法,齊大柱的眼眸中,也多了幾分莫名神采,整個人的氣質也變得越發沉穩,宛如無邊大地般厚重。
作為同樣學過嶽家散手,讀過三豐血經,見過達摩遺體的人,齊大柱在這場傳道中獲得的感悟和收獲,堪稱宗師之下第一人。
徐行滿意地點頭,他腰椎一擰,將身上這件頗有道門風格的深青袍服,如蛻皮一般剝了出來。
剛剛重新鑄身之時,徐行渾身上下雖然都振出血霧,可這件青衣仍是光潔如新,甚至還有一種淡淡的香氣。
這正是不壞之境的特征,武行中有句老話,不壞之軀,本就是與“天材”、“地寶”並列的“人粹”!
徐行右手一抖,親手把這件衣衫披在齊大柱肩頭,哈哈大笑,笑聲爽朗,震動整座演武場。
“好!我的法傳給了眾生,道也留在了世間,大柱,你且加此衣,等你自己有了衣衫後,便扔了它吧。”
齊大柱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緊了緊這件並不算合身的外衣,重重點頭。
徐行滿意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頭,朝演武場外,翩然走去,一邊走,一邊漫吟道:
“猛把殺人刀子舉,活人手段輕拈出。更單提、獨弄逞神通,誰能敵……”
他身形幾個起落間,已消失在演武場外,隻剩朗然之聲,悠悠回蕩。
“仗奮心剛膽,逢佛殺佛……”
眾拳師看著那個背影,聽著他的吟誦聲,隻覺心頭激蕩,胸懷血湧,莫名有種慷慨之氣,自中而發,他們心頭都有同一個感想。
——如此風姿,真天人也!
等徐行的身影離開後,戚繼光不由得長長歎出一口氣,他神情複雜,有欣喜,也有擔憂。
戚繼光作為武人的那一麵,自然樂得見自己的朋友能夠躋身武道極峰,為天下人再辟新天。
可在武人身份之外,戚繼光還是一名明軍將領,更是統帥一方的台州總兵。
戚繼光明白,以徐行的性格,既然成就了不壞之境界,那就一定會去做刺王殺駕的大逆不道之事。
屆時,他這個台州總兵,又該站在什麼位置,如何自處呢?
戚繼光不由自主地設想一番,若是跟徐行戰場相對,自己究竟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將這位混天大聖殲滅?
隻是略一思索,這個過於殘酷和慘烈的答案,就已讓戚繼光不願再細思下去。
他眺望遠方,苦笑一聲,心中隻有一個感想。
——這天下,從此又多事矣。
可戚繼光也不得不承認,他心中除了擔憂之外,還有一份難以言說,隱隱約約的快感。
如果踏法真能做成那事,也值得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