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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大營雖是設在城外,可徐行剛才弄出來的動靜也著實不小,已有很多人聚集在城門口,想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麼。
由於這幾個月,東南戰事頻繁、海寇張狂肆掠,台州城內裡的百姓,神經極為敏感,聽到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憂心不已,何況是軍營裡傳來的震爆?
徐行便沒有從正門進入,找了個城牆根,直接從翻了進去。
城牆上的守軍雖是全神貫注、聚精會神,卻連他的影子都沒有瞧見,拳術練到這種地步,已經近乎傳說中“正立無影”的仙法神通。
台州官署中,徐渭本正捧著一封急報,逐字逐句地細看,忽然一陣伴隨清風的異香傳來。
他抬起頭,看到隻穿一身淺白內衫,袒露胸膛的徐行,正站在案前,衣袂飄揚,仿佛要乘風歸去,有一種翩然出塵之感。
徐行看著他,雙目含笑,有一種徐渭從未見過的悲憫神色。
徐渭甚至感覺,他麵對的不是自家侄兒,而是一尊走下蓮台,親入苦海,要普度眾生的佛陀。
徐渭怔了會兒,放下手中信箋,胸膛起伏幾下,深吸一口氣,才道:
“踏法,你,你真成了?”
徐渭的聲音略帶顫抖,顯得極為小心,就像是怕驚擾了這位謫仙。
徐行笑了笑,隻道:
“已有人仙之體,就差人仙的拳術境界了,不過,我有一種預感,無論這最後一步成或是不成,怕是都會生出些莫測的變化。
所以,特意在臨行前,來見一見您老人家。”
拳術入至虛,以心神混同天地,返照虛空後,自身的禍福危險,就會生出一種冥冥中的感應。
所以陸炳死後,嚴世蕃等人便會心生莫名感觸。因為,這個世上有資格對他造成威脅的人,又少了一個。
徐行的境界,比之先前的嚴世蕃,還要隱隱再高上半個層次,一向能夠清晰清晰感受到危險與否。
就像這次碎骨重鑄,燃身涅槃之前,徐行就能感受到,危險約莫是五五之數。
對他這種人來說,五成的把握已算足夠,值得賭上一切去拚。
所以,徐行毅然決然地踏出了這一步。
結局也果如他所料,儘管過程驚險,最後仍是證得了相應的功果。
可這一次,這種感覺卻像是失去了功效。
無論徐行如何凝聚精神,都無法從天地虛空中,得到絲毫回應。
徐行並不覺得,這種異象是來源於朱天都。
踏出這一步後,徐行真正的對手,就隻剩他自己,這不是狂妄無知,而是拳術到達極深境界後,自然生出的一種明悟。
——肉體已得“見神不壞”的陽之實極,還想再證就“打破虛空”的虛之陰極,首先就必須要具備這種無敵無上,唯我獨尊的心態。
想起達摩遺體上殘存的焦痕,徐行也有些明悟,或許,這才是他這第二次生命中,將要度過的最大難關。
能否度過,徐行也沒有多少把握。
所以,他傳下自己的衣缽後,便選擇來見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徐渭定在原地,看了他很久很久。
或許人一老,就會變得脆弱,就連那個曾經傲視俗流,狂放不羈的徐文長,也不例外。
過往一切如浮光掠影般在腦海閃爍,徐渭的眼神變得很複雜,遺憾,傷感,懷念都有一點。
徐渭本以為,這種暮氣沉沉的感覺,從來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他徐文長此生,最憎惡的就是那種多愁善感、扭扭捏捏之輩。
卻沒曾想,臨到頭來,就連他自己,也免不了生出這許多感慨,一時無言。
徐渭忽然道:
“如果我勸你,不要去做,你還會去嗎?”
徐行不假思索地道:
“那就等你壽終正寢,我再去嘗試。”
很顯然,他已思考過這件事。
人仙之路,固然是徐行一向的追求,可他也絕非是無情無義之輩,尤其是對待這個一手將自己拉扯大的叔父,更是如此。
徐行又笑道:
“反正,我現在至少可以活一百五十歲,花些時間來積累拳術底蘊,也不算什麼大事。”
聽到這略有些不敬的言語,徐渭心頭反而輕鬆了很多,他看著徐行,冷笑道:
“既然已走到這一步,哪兒有駐足不前,平白消磨心氣的道理。我徐文長又豈是那種會為一己之私,攔住後輩去路的庸人?”
言畢,徐渭還朝徐行揮揮手,不耐煩地道:
“去去去,我還要處理公務,彆在這兒礙手礙腳。”
見叔父這般模樣,徐行立在原地,斂容正色,深深鞠了一躬,轉身而去,再不停留。
徐渭也隻是緊盯著眼前的信紙,沒再抬頭,心裡卻轉動著另一個念頭。
等到東南事了,再轉去練拳,來得及嗎?
決戰之前這一晚,顯得格外的漫長,又是格外的短促。
台州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徹夜難眠。
這些人彙聚此處,有的是為名聲,有的是為道義,有的是為仇怨,有的是為實利,有的是為責任……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卻都明白明日之戰的凶險。
拳師們縱然領受徐行的傳道,可畢竟時間還是太短,難以將這些收獲徹底轉化成切實的戰鬥力,要憑此跟朱天都手下那些窮凶極惡海寇們作對,仍難說有完全把握。
而徐行一時半會兒展現出來的神奇之處,也很難在他們心中,蓋過朱天都數十年的積威。
為了排解這種憂慮,他們各有各的法子。
徐行則根據冥冥中的感應,去找了最“顯眼”的三大宗師,想要知道,這三人會做些什麼。
徐行先來到戚繼光的院落前,隻聽其中風聲獵雷,呼呼作響,又見槍影連綿,遍布院落,銳氣四溢。
很顯然,這位總兵大人無心睡眠,正在練槍,這是始終如一的勤勉。
他又走到陸竹房前,卻聽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呼吸聲,一個無比深遠,一呼一吸都極為綿長,一個則是平緩而有節奏,標準得像是用沙漏測算過。
徐行知道,陸竹正在房中打坐靜修,細雨則在一旁守護他,這是常人羨慕不來的陪伴。
徐行最後來到了呂芳門前,自開啟血門之後,這位內相的氣血可謂是與日俱增,哪怕隻是一會兒不見,那種熾熱感比之上午,也強了數成。
徐行到時,呂芳忽然在房內出聲道:
“是徐大聖嗎,何不進來一敘?”
徐行笑了笑,也不怕呂芳有什麼埋伏,推門進去,卻見這位內相正站在遍地狼藉的庭院中,端詳一封信箋。
徐行左右一瞥,隨口道:
“血門激發後,想要控製體力不容易,隻怕練到這種程度,還不夠適應激增的力量吧。”
呂芳一猜就知道他要說這個,隻是笑著搖了搖頭,道:
“在你徐大聖麵前,就算全部掌握了,又有什麼用。”
徐行覺得也是,便點了點頭,又看了看那封信,自然而然地問道:
“怎麼,再給皇帝寫信,讓他準備對付我了?”
呂芳也不避諱,直接點頭,過了會兒後,他又搖搖頭。
“我的確是在給主子寫信,徐擎道、徐踏法,嘿,徐文長的確是超世之才,連這種事都能瞞得天衣無縫。
不過,天下宗師,無不是成名人物,躋身宗師之後,這雙重身份的偽裝也沒有太大意義了。
其實,你若是隻以北方人屠,而非嶽蹈海之徒的身份揚名,我們之間,會有更多轉圜的餘地。”
徐行隻是擺擺手,不以為意地道:
“當初在杭州放過楊金水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到,這條路行不通了。
用本名和真實身份,隻是為了給老頭子揚名而已,他好名,我就幫他揚出這潑天名氣,孤身闖少林,也有這部分的考量。
而且……”
回想起當日的感受,徐行發自真心地笑了出來。
“現在,我也能夠理解老頭子了,這種將自己的烙印,留在曆史上的滋味,的確不壞。”
呂芳震了震身子,苦笑道:
“的確,以你的拳術,完全沒有藏頭露尾的必要,不過若說對付你……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夠對付你了。
能夠對付你的,隻有你自己。”
說到這裡時,呂芳目光銳利如鷹。
徐行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
“想要借助‘燒身火’的力量嗎,不錯,是個好設計,我就拭目以待了。”
見呂芳有一刹那的動容,他又搖搖頭,寬慰道:
“不壞之身,也不是真正能萬劫不壞,想要色身常駐世間,不過虛話。
更何況,我如今還在換骨的調整期,你們若是安排得好,還是有機會的。”
呂芳根本沒想到,徐行居然會用如此親切的語氣,來談論這種話題。
他不像是在教人來殺自己,倒像是一個私塾先生,在耐心教導蒙童道理,為他們破除迷障。
又像是一個渴望玩伴的孩童,在千方百計地挽留朋友,生怕他們一時害怕,就不跟自己玩了。
稍愣了下,呂芳歎口氣,直接道:
“明日之戰,若朱老龍也奈何不了你,我會趁機偷襲。”
徐行不以為意,反倒是搖頭失笑:
“呂公公,哪兒有人偷襲之前,還要先告訴對方一聲的。
您老人家做事,倒真有天朝上國的風範,是跟我們這些在泥地裡打滾的江湖武人不一樣。”
呂芳也笑起來,撚須道:
“對你來說,偷襲與否,還有什麼區彆嗎,倒不如直接說出來,我心裡總也要爽利些。”
見呂芳如此灑脫,徐行不由得歎道:
“可惜,可惜了。等到明天,我一定讓你死在朱天都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