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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行雲這九十多年、三萬多天的人生曆程中,至少在夢中手撕過李秋水成千上萬次,卻沒有哪一次能如眼前所見這般殘酷、殘忍、殘暴。
畢竟,巫行雲終究是個愛美的女子,她哪怕是要取人性命,也不愛看到鮮血飛灑的腥臭場景,都是略一揮手,以內力殺人於無形。
所以,這樣的殺人手段,巫行雲不要說是親自動手實踐,她甚至連見都沒有見到過!
看著李秋水的扭曲屍首,巫行雲心中沒有多少喜意,反倒是湧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
她一向是用“賤人”來稱呼李秋水,更是致力於將“賤人”變成“死人”。
可直到如今,巫行雲才知道,原來“死人”也分很多種。
她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個人被硬生生捏死,竟然是會是這麼醜陋的模樣。
更何況,被捏爆的不是旁人,而是跟她糾纏了數十年、廝殺了數十年的宿敵。
這種無可比擬的衝擊,令巫行雲這種端坐縹緲峰數十年,都能不動其心,專心致誌的高手,也是神馳意搖。
徐行鬆開手,令李秋水的殘軀落下,歎息一聲,頗為感慨:
“也是真性情了。”
雖然不認同李秋水的性格,但徐行必須要承認,她就和大將軍一樣,的確說的都是心裡話,做的也是自己想做的事。
至少,她這一輩子都活得很痛快。
徐行回過頭,看著巫行雲,濃密劍眉挑動,刀刻般的堅毅嘴角抽了抽,露出跟麵對李秋水時,截然不同的表情。
雖然極其難以辨認,巫行雲還是看出來,那是一個滿懷讚許的笑容。
巫行雲又看了眼李秋水的屍體,這種劇烈反差感,令她白皙的喉頭滾動幾下,一時失語。
“以如此脆弱的體魄,跟我正麵拆招,還能周旋到這個地步,你很不錯。”
徐行一雙湛青瞳孔中,透露出令地上任何生物見了,也要匍匐在地的森然凶意,更是如噬人猛獸一般,齜牙道:
“還要打?”
巫行雲敏銳地注意到,徐行用的詞甚至不是“激戰”,而是“周旋”。
雖然徐行的口吻,並不帶絲毫輕蔑,可巫行雲仍是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屈辱。
冷峭美人盈滿怒火,原本充斥身軀的寒意、驚恐、畏懼,被怒火如冰雪般燒儘。
巫行雲氣得渾身發抖,高聳胸膛起伏幾下,猛地踏出一步,銀牙交錯,以一種仿佛要生啖徐行血肉的氣勢,斬釘截鐵道:
“打!”
雖然發簪都給徐行打碎,羅裙也破裂紛亂,可巫行雲依舊昂著驕傲的脖子,一對明月般的目光,更是緊盯徐行。
她雖然是個女子,此時展現出來的節氣、誌氣,卻還要勝過世間九成九的英雄豪傑。
巫行雲吐出這個字後,便不再說話,而是素手一揮,將礙事的裙邊徹底割斷,露出一雙哪怕在黑夜中,也白得耀眼的渾圓長腿。
她再將破爛水袖也震散,令兩隻纖纖玉手得以齊肩裸露在外。
縱使灰頭土臉、衣衫襤褸,可此時的巫行雲,卻顯得格外英姿颯爽,風采凜然。
徐行笑得越發開懷,比起李秋水那種人,他還是更欣賞眼前這位不屈不撓的童姥。
其實,巫行雲的武功雖然高,卻也並非是那種從屍山血海中,一步一個腳印殺出來的實戰派高手。
她不缺天賦、不缺際遇,更有逍遙子這種無上大宗師、當世至強者悉心調教。
神功寶典、神兵利刃、天材地寶,種種武林中人得一便可縱橫天下,成就一世威名,甚至是開宗立派,威震江湖百來年的條件,齊齊加之於她身上。
可以說,巫行雲真正是那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存在,放眼天下,具備她這種條件者,也隻有自在門上一代的“老四大名捕”。
她和無崖子的關係,也恰恰類似元十三限和諸葛正我。
區彆在於,巫行雲和無崖子間,沒有那麼多狗血的感情曲折。
並且真要算起來,巫行雲才是那個真正的勝利者。
無崖子雖是勝過她一籌,並且奪走了李滄海的芳心,可到頭來,卻因識人不明而被徒弟丁春秋暗算,枯坐無量山,遭受了數十年非人的折磨後,才最終得以解脫。
巫行雲卻是坐擁逍遙子留下來的全部寶藏,除了一個象征掌門信物的指環外,一切應有儘有,說一句逍遙派正統,也是毫不為過。
因此,她雖也偏激,執著於跟無崖子的勝負,卻也並不如屢戰屢敗,從人生到武功到弟子都一敗塗地的元十三限那般瘋狂。
其實巫行雲枯坐雪山的幾十年裡,甚至就連恨意都洗煉得純粹。
她其實隻是想擊敗無崖子,證明自己的實力,證明自己的“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絕不輸給“北冥神功”而已。
——這甚至都不是殺死。
如今,大仇人無崖子傳功而死,老對頭李秋水淒慘戰死,巫行雲舉目四顧,心中仇恨忽地煙消雲散。
她唯一剩下的執念,便也隻有用自己的武功,跟“北冥神功”一較高下。
念及此處,巫行雲將全部心神都投入到接下來這一場,既要決出勝負,或許也要分出生死的戰鬥中。
正是這種專注,令徐行越發欣賞她。
一個不經常作戰的人,能有這種程度的戰鬥意誌,實在是頗為不易。
出於這種欣賞,他甚至沒有選擇在第一時間出手,而是大方地等巫行雲調息完畢,並且將“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的功力,攀升至頂峰後,才緩緩向前邁步。
巫行雲看著徐行,心弦緊繃,思緒千轉。
在剛剛的戰鬥中,她已經領悟到徐行強大的根本——正是那簡單直接,每一擊都讓她必須全力以赴,才勉強抵禦的恐怖力量。
這種戰鬥方式,最難找出破綻。
更何況,除了純粹力量外,此人的拳技變化,更是足以令古往今來的拳掌大家都自愧弗如。
巫行雲雖然是以“唯我獨尊功”推動“天山折梅手”,卻也自信絕不會輸給由“無相神功”催穀的正版。
可哪怕如此,她在招式變化這個領域,也占不到哪怕一星半點的便宜。
如果說巫行雲一掌拍出,可以破解天下萬般武學的變化,那徐行就是總能從衍生出一萬零一、一萬零二種。
雖隻恰到好處地多上一點,卻也已是巫行雲難以逾越的天塹。
——這種招式、力量、體魄,乃至無形中的精神意誌,都是那麼強悍、那麼無懈可擊的對手,究竟要如何戰勝?
巫行雲的答案是——比他更強。
隻有在某一瞬間,比他的某一方麵強出那麼一點,才有資格去抓住那渺茫勝機!
念及此處,巫行雲目光一凝,眉宇間煞氣凝如實質,身姿微微低伏,功力驟然提至巔峰。
她滿頭青絲飄揚,儘數被內力染成一片晶白,就像是縹緲峰頂的霜雪,將積累了千百年的霜冷之氣儘數釋放。
天地間寒意大盛,肅風呼嘯。
今天本就是寒露時節,臨近中秋,天涼寒重,又是月圓之夜,冰輪曠照。
雪本就是冰寒之氣所凝,再逢至陰至寒的太陰月光,結合兩種極寒之力,巫行雲這一招還未真正出手,已令徐行都察覺到些許“涼”意。
對他來說,這已是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
以徐行的體魄,哪怕什麼都不做,隻是站在原地,都在數九寒冬的大雪天,將方圓十來丈的如席大雪融化,就算是撐上數個日夜,也能大氣都不喘一口。
徐行已感覺到,巫行雲這一招,乃是用內力將自己體內那沉寂了許久的器官徹底喚醒,並且燃燒內力根基,換取這一瞬間的爆發。
巫行雲這種狀態,有些類似淩落石以“合門”吸納天地殺機,徹底墮入魔道之時。
不同之處在於,巫行雲乃是以一種近乎“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將這些靈力裹挾、提煉、並且把自己畢生修行的內力,也給融入進去,最終升華成接下來這一擊。
以這樣的方式,她雖然不如“四門”淩落石那般,足以和徐行纏戰,可隻論單次爆發,卻是猶有勝之!
在此刻的巫行雲眼中,徐行的形象,甚至已從那具丈許雄軀中抽離出來,變成了一片汪洋恣意、浩瀚無垠的玄冥北海。
我的唯我獨尊之意,能夠征服這無儘的海洋、無窮的浪潮嗎?!
巫行雲不知道,但她願意以畢生武道成就,再加這條性命為代價,一探究竟!
兩隻手掌正麵交擊,大小差異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可巫行雲渺小手掌,竟然當真撼動了徐行的巨軀,他體內溢散出的水藍色靈光,當即化成驚濤駭浪。
藍色靈力來回滾蕩,四處卷掃,方圓二十丈之地,儘數化成波濤洶湧的海麵,卷起千重浪濤。
徐行身後,更是裂開一條無比平直的“通路”,霜白痕跡彌漫出去,長達十五六丈,將地麵徹底切開。
澎湃的水藍靈光也分開了三次呼吸,才重新洶湧翻騰,將這條通路淹沒。
勁氣餘波激蕩,四方八極任何存在都給摧毀殆儘,李秋水以及何家眾人的屍骨,再次受到衝擊,被碾碎成純粹的骨肉粉末,融入狂飆氣流中。
此時,戰場正中,唯一能夠站著的存在,便隻有兩個強悍至極的絕世高手。
巫行雲緩緩收回手,霜白長發根根斷裂,原本晶瑩剔透的發絲,更是變成死寂枯萎的蒼白,還未飄揚,就已化成灰燼。
很快,巫行雲這一頭及腰長發,就變成齊肩短發,她的右臂大幅度彎折,顯然已徹底位移,兩條長腿的膝蓋也炸出血花。
巫行雲身子劇烈震動,晃一晃,再晃了一晃,白發飄搖散開,看上去,仿若一株隨時會被狂亂風勢折斷的孤單葦草,無所歸依。
饒是如此,她仍是沒有倒下去,甚至還強行撐起頭顱,抬起一張七竅中都溢出鮮血的冷豔俏臉,語聲顫抖地問道:
“我、我的武功,如何?”
徐行甩了甩手腕,將輕度位移的腕骨歸位,才一字一句地評價道:
“八荒六合,唯我獨尊,的確是好想法。
不過,武學之道,功夫或無強弱之彆,你我之間,卻有高下。”
巫行雲艱難地活動頸骨,露出淒然笑意:
“能找到你這樣的傳人,無崖子這老匹夫,運道不差,他和滄海,最後如何了?”
徐行回憶起無崖子的灑脫身影,胸中的戰意也消失無蹤,悵然卻不失利落地感慨道:
“他最後那段路,應該走得很快活。”
出於約定,徐行哪怕在無量山深處修煉了將近一個月,也並未去無崖子所說的那個所在。
哪怕是如徐行這種,向來實事求是,腳踏實地之人,偶爾也會需要給自己留一些遐想的餘地。
——無崖子最後的去向,正是其中一個。
仿佛隻要徐行不去找、不去親眼見證,這位瀟灑的師兄,就仍還活在世間某處,過著他最向往的自在生活。
巫行雲聽他的口吻,美目亮了一亮,又很快暗淡下去,釋然道:
“這老匹夫,便宜他了。逍遙派有你這樣的驚豔後輩執掌門戶,理所應當該是四海諸國間,第一顯赫宗門,我此生已無憾,動手吧。”
徐行卻從剛剛的回憶中,想起無崖子最後的囑咐,搖了搖頭,恢複成正常體型,負手眺望中天明月,語聲悠悠道:
“你這一生,雖是用邪法奴役旁人,喜怒無常,終究隻是困於天山一地,折磨的也多是邪派眾人,並未真個如何作惡多端,與李秋水這等人物不同,我本也無意取你性命。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既愛迫他人為奴為婢,自己也該嘗嘗這種滋味。”
巫行雲聽到這番話,心中那股複雜心緒驟然消散,她美目一瞪,冷笑道:
“本座又豈是苟且偷生之輩?!”
言語間,她便要操縱內力,自斷心脈,可徐行卻似早有預料一般,身形一晃,來到她身前。
他單手一探一抓,便將巫行雲的身子拎起,眉心“牟尼誅”顯化,殺氣一衝,立時將其人神念衝散,讓她不能再操控內力。
徐行看著她,麵色古井無波,語聲更是平淡:
“在我麵前,生死已由不得你。”
巫行雲雖無法操縱內力,仍是可以開口說話,冷聲道:
“你製得住本座一時,莫非製得住本座一世?”
徐行微微一笑:
“未知宮主可曾聽說過,密宗的灌頂之法?”
巫行雲一愣,當即勃然大怒,不顧如今已重傷垂死,受製於人,當即張牙舞爪,勢要跟徐行拚個魚死網破:
“你這廝瞧著人模狗樣,竟也這般下作無恥,無崖子真是瞎了眼——”
巫行雲雖是常年端坐縹緲峰,卻也早就聽說密宗中人的“灌頂”手法,究竟是如何勾當。
對她這種向來潔身自好、孤芳自賞的人來說,要讓她去接受“灌頂”還不如死了痛快!
可惜,巫行雲話未說完,徐行已嫌她太吵,扭動手腕,將其人筋骨震散。
巫行雲本就封了內力,且體魄受創非輕,再遭了這一下,當即一翻妙目,暈了過去。
徐行根本不知道巫行雲為何如此激動,也對“下作無恥”的評價略有些微詞,但他更懶得跟巫行雲這種狺狺狂吠、毫無風度的手下敗將辯經。
徐行的想法很簡單,等到戰事結束,就把巫行雲丟給鳩摩智,讓他帶著梁癲、蔡狂一起出手,好好給這位靈鷲宮主開光、灌頂、洗禮。
有鳩摩智這位密宗共主出手,再加梁癲、蔡狂兩位貨真價實的金剛上師,以及徐行這個人間真佛,饒是巫行雲心性再堅韌,也翻不出花來。
要知道,就連如來佛壓孫猴子都隻用了一巴掌,徐行甚至還帶了三個護法,這是什麼概念?
從此以後,這位靈鷲宮主縱使有翻天覆地的神通,也隻能乖乖改邪歸正,為正道大業添磚加瓦,貢獻自己的一份力。
所以,還用跟這個將來的正道柱石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