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我不能接受。”
喬峰本也有這方麵的顧慮,被徐行一說後,怔了怔,又苦笑一聲,長歎道:
“可我畢竟是契丹……”
徐行氣得一拍桌子,將一桌酒碗都震得彈起,他無視眾人投來的驚訝目光,怒其不爭道:
“契丹契丹,狗屁契丹!”
徐行站起身來,氣笑道:
“要是出身能選,際遇能選,老子今天都不會站在你麵前,契丹人怎麼了?
你們他媽的是丐幫,又不是他媽的中原幫,漢人幫,老子就不信了,遼國沒有窮人,沒有乞丐?”
說完,徐行提起一攤子酒,咕嚕嚕地喝完,再抹了把嘴角,指著喬峰的鼻子,嗬斥道:
“老子告訴你,你喬峰要是個有誌氣的好漢子,願意為丐幫著想、為天下正道著想,就他媽把丐幫做大做強,做到他媽的遼國、金國、西夏,甚至是做到西域!”
哪怕是最熟悉徐行的鐵手、喬峰、段譽,都沒想到這位一向頗能平心靜氣,偶爾感慨卻也絕不傷懷的朋友,竟然會有如此激烈的一麵。
被徐行這樣劈頭蓋臉一頓罵,喬峰張了張嘴,本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低下頭去,沉思起來。
沉思的不隻是他,還有其餘眾人。
他們雖然不是丐幫中人,可是聽到“遼國沒有窮人,沒有乞丐?”這樣的問句後,卻忍不住心頭震動,隻覺得徐行這番話簡直是振聾發聵。
最為震動之人,便是嶽飛。
他也不顧場合和身份,抄起一個酒壇子,便朝徐行所在的地方湊來,兩眼放光,一時激動得臉色通紅,憋了半天,才說出幾個字:
“徐、徐掌門,我敬你!”
嶽飛也不等徐行回話,揚起頭,當即將這滿滿一壇酒都給喝完。
徐行見他這般模樣,隻覺得好笑,便提起一壇,笑道:
“小兄弟,你年紀雖小,卻能挺身而出,相助喬幫主,這份氣魄了不得,假以時日,定是超世之才。
這一壇,我也敬你,敬你的勇氣和誌氣!”
言畢,徐行單手提起酒壇,仰頭一飲而儘。
同樣的動作,由徐行做起來,舉手投足皆是自在從容,更有一番清逸灑脫的風度,比嶽飛這個稍顯稚嫩的少年人,可要強出太多。
嶽飛垂手侍立一旁,心中激蕩猶自未平,他雖是入江湖不久,卻也聽說過這位逍遙派掌門的赫赫威名。
殺傅宗書、詹黑光,斬丁春秋,奪琅嬛福地,又屠淩驚怖,占朝天山莊,樁樁件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足令天下武人歡慶不已。
除了這彪炳戰績外,嶽飛最佩服的,還是徐行剛剛說那番話。
他滿腦子胡思亂想,臉上也掩飾不住,徐行看得明白,卻隻一笑,漫聲道: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嶽飛揚聲道:
“湯陰嶽飛,見過徐掌門!”
嶽飛?!
徐行聽到這個名字,眉頭一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光是這不含絲毫內力的宏大笑聲,便將整個酒肆給震動。
櫃台後的老板更是聽得胸膛起伏,心潮澎湃,隻覺有股慷慨意氣直透肺腑,上衝天靈。
老板聽著這個笑聲,雖明白乃是前所未見的大高手,可此時此刻,卻對他提不起絲毫的驚恐之心,反倒是油然生出一種崇敬、欽佩。
三笑之後,徐行斂容正色,又看向喬峰,沉聲道:
“喬幫主,對不住了。這位小兄弟與我也頗有緣法,這個徒弟,我今天是收定了。
喬峰心中雖仍在思考,聽到徐行這麼說,還是抬起頭來,哎了幾聲。
可徐行卻是理也不理,轉頭看向嶽飛,笑道:
“我之師尊名為嶽蹈海,我學的第一套拳法,就叫做嶽家散手,如今再傳給你,也算是物歸原主,小兄弟,你意下如何?”
嶽飛聽到“嶽家散手”這個名字,心頭忽地有所觸動。
仿佛不是徐行要傳授他這門武功,而是這門武功正呼喚著他,渴望他來學習。
嶽飛轉過頭,看了看喬峰,才雙手抱拳,朝徐行深深鞠了一躬,沉聲道:
“多謝師尊厚愛!”
喬峰又哎了一聲,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喬峰也意識到,徐行剛才所說的“拔苗助長、涸澤而漁”的確是事實。
哪怕是為了丐幫傳承,他也不該如此枉顧一位少年天才的前途,扼殺嶽飛的可能性。
徐行卻解釋道:
“喬幫主,我這徒弟不願入你丐幫,隻不過是不想挾恩圖報而已。
他知道自己若是進了丐幫,以你的為人,哪怕隻是為了今日相助之情,也定然不會虧待於他,但這恰恰不是他想看到的。”
喬峰這才明白嶽飛竟然是這個意思,對這位小兄弟更是好感大生,忍不住跺了跺腳,長歎一聲。
聽到喬峰的歎氣聲,徐行又擠眉弄眼地笑起來,笑聲爽朗,更是有種毫不掩飾的得意。
笑完後,他一頓捶胸頓足,長籲短歎:
“唉,這小子,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心氣,也不知道日後是福是禍。”
喬峰立時麵色黑如鍋底,將頭彆了過去,不想看徐行如今的神情。
嶽飛聽得似明非明,還真以為徐行是在敲打他,猛地點了幾下頭,表示受教:
“師尊教訓得是。”
徐行本就隻是說笑,見他這般憨態,心境更是為之一開,鳩摩智等逍遙派中人湊過來,也連聲恭喜道:
“恭喜掌門,今日得一佳徒!”
徐行揮揮手,將這些賀喜照單全收,又安慰喬峰道:
“喬幫主,何必如此呢,等我這徒兒學成,再讓他和燕兄一樣,去你丐幫尋個差事,不也是一樣的?
你要是想,把丐幫幫主傳給他,我也沒有半點意見。”
徐行本隻是說笑,可喬峰卻真的流露出意動神色,喃喃道:
“倒還真是個辦法,你徐踏法的武功才智,勝我十倍,正好為我丐幫所用,調教一個新幫主出來。”
徐行聞言一愕。
眾人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副模樣,笑得越發興高采烈。
於是,這一頓酒便足足喝到了天亮,才算結束。
第二日一早,徐行等人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鳩摩智則是替掏出一件佛寶,為眾人付賬。
其實,昨天老板在櫃台後,聽眾人交談,也已認出他們的身份。
他熱血澎湃之下,還來朝喬峰和徐行敬了幾碗,如今見鳩摩智還要付賬,更是抵死不受。
老板理了理衣衫,朝眾人拱手抱拳,笑得無比灑脫:
“今日有幸結識諸位這樣的大英雄,已是小可畢生之幸,若再收錢,便是諸位瞧不上我,不願交我這個朋友了。”
眾人相互對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老板雖是執意不肯,喬峰、徐行、蘇夢枕卻是一再堅持
最終,喬峰和蘇夢枕教了好些丐幫以及金風細雨樓的暗號口訣,徐行則是遞給他一塊刻有逍遙二字的鐵牌。
最後喬峰正色道:
“但願日後,你有用得上我們的一天。”
已過知天命之年的老板,此時卻像是初入江湖的少年人,無比激動,大聲道:
“喬幫主,蘇樓主,徐掌門,你們一路順風!”
最後,他鼓足勇氣,吐出來一句:
“祝你們有朝一日,真能操了蔡京的媽!”
眾人一愣,相視而笑。
他們在祝願聲中互道尊重、互相道彆。
他們在風中分手後。
雖然,這隻是一次或許沒有再會的萍水相逢,可他們卻都覺心頭熾熱,更不會忘了彼此的期許和厚望。
或許,這才是江湖真正該有的模樣。
嵩山。
山勢陡峭,諸峰起伏,如旌旗環圍,又像一尊尊天造地設的金剛羅漢,拱衛居中的少室山,以及那一座矗立於蒼鬆翠柏中的寺廟。
正是禪宗祖庭,北少林。
比起徐行曾經去過的大明王朝南少林,此處更顯氣勢恢宏,森嚴雄偉,極是壯觀。
除了居中那座格外輝煌的少林寺主體外,嵩山群峰各處,都遍布著院落、樓閣,甚至寬敞的演武場。
粗略一觀,各種建築怕是有成百上千座,簡直就像是佛經中所謂的佛國壇城。
這也是此界武林勢力根據地的一個共性。
由於武者數量太多,力量太強,他們對自然環境的改造,要遠勝過大明王朝世界,並且為了方便練武修行,往往占地極廣。
當然,若論占地之廣、地盤之大,放眼天下,怕是也隻有身為道門源流的武當山,足以和少林寺媲美,就連天山飄渺峰,亦要遜色一籌。
少林寺上一代的方丈天正大師,就曾經與武當山掌教太禪真人,丐幫老幫主“神行無影”裘無意並稱為“武林三大天柱”。
隻可惜,在權力幫之亂中,三人先後戰死。
不同之處在於,丐幫乃是因裘無意而成就,並且沒有成體係的完善製度。
所以,裘無意死後,丐幫當即便有分裂之象,丐幫弟子更是魚龍混雜,泥沙俱下。
若非大俠蕭秋水感念與裘無意的並肩作戰之情,對丐幫多有照拂,隻怕等不到上代幫主汪劍通上位,這偌大丐幫當即便要分崩離析。
但是天正和太禪不同,他們乃是與門派互相成就,或者說根本就是門派成就了他們。
所以,儘管兩位掌教先後戰死,可少林、武當卻並未傷筋動骨。
畢竟,少林還有“抱殘五老”這等聯起手來,足以令燕狂徒束手的絕世高人,而武當也有與之齊名的“三九真人”。
除了這些高端戰力外,兩派更是傳承有序,培養人才的機製亦相當健全,很快便在短暫陣痛中,完成了更新換代。
少林“抱殘五老”徹底凋零前,玄字輩高僧就已逐漸成長起來,成為少林寺的頂梁柱,足以撐持門戶,令這禪宗祖庭威名不墮。
其實,少林、武當之所以沒有入選“江山四絕”,是因為它們在江湖中的地位,已經超然到不需要任何前綴和形容,
簡簡單單的少林、武當四字,就足矣。
兩大武學聖地的各種絕學,更是已是風靡江湖,任何練武人都能耍上一兩手。
哪怕是諸如武當“太極拳劍”、“少林七十二絕技”這樣的上乘武學,也是隨處可見。
這幾百年來,每一個自創武功的天才武者,甚至是開宗立派的絕代宗師,都或多或少地參悟過源於這兩家的武學。
可以說,它們正是此界巍巍武道的堅實基石,並一定會隨著武道發展源遠而流長,流芳百代。
比起高處不勝寒的江湖頂峰,這無疑是一種更偉大也更值得稱讚的成就。
並且,少林雖然向來低調,不參與武林爭霸,但自天正大師之後,也並非是沒有絕代人物出世。
昔年,少林玄字輩高僧中,就曾有一名驚才絕豔到,以弱冠之齡通曉二十三門少林絕技的蓋世天才。
此人法號玄澄,號稱“二十三絕僧”,少林寺立派數百年,能身兼二十三門絕技者,僅此一人而已。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位更勝天正大師,甚至是更勝“抱殘五老”的天生佛子,注定要令少林再興盛百年。
隻可惜,聽說此人因才情太高、心氣太盛,竟然在練功之時走火入魔,以至於功力散儘,此後不再習武,隻潛心佛學,卻因舊傷而坐化。
不過,哪怕如此,少林的底蘊仍是令群雄側目。
一個“二十三絕僧”就已如此可怕,誰知道少室山中到底有多少高手?
玄澄威名最盛那些年,甚至有傳言稱,少林寺裡就連一個在藏經閣掃地的老頭,都是不世出的絕代高手。
這當然隻是江湖笑談,卻也足夠看出武林人士對少林寺的崇敬與忌憚。
不過,此時的少林方丈,卻並沒有很多武林中人想象中那般意態閒寧。
恰恰相反,如今的他,頗為焦躁,不隻是舉棋不定,甚至是進退維穀,左右為難。
大雄寶殿莊嚴肅穆,金漆佛身下,本代方丈玄慈大師盤坐蒲團,左手撐著膝蓋,右手默默撚動念珠,麵色晦暗難明,心思幽深。
玄慈盤坐一會兒後,一個高大瘦削的老僧自寶殿外,怒氣衝衝地闖進來,揚聲道:
“方丈!峰兒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僧嗓音極其雄渾,滾滾蕩蕩,就連玄慈背後那尊金漆佛像都給震得微微顫動,可見其人內力之深、功行之厚。
玄慈卻是不動不搖,見老僧進來,他也不去辯解什麼,隻是點點頭,承認道:
“這件事,的確是我傳出去的。”
老僧乃是聽到消息後,不遠千裡,從彆處趕回少林寺興師問罪。
路上,他設想過很多場景,卻唯獨沒有想到的是,玄慈竟然會這般乾脆地承認。
怔了一怔後,老僧麵容悲苦,跺腳長歎:
“師兄,峰兒是光明磊落之人,就算知道自己的出身,也斷不至於為非作歹,你又何必將他逼到這個地步!”
老僧正是喬峰的授業恩師玄苦,他平生雖然最是崇敬這位方丈師兄,且佛法修持極深,頗能抑製七情六欲,可此時卻仍是不禁語帶怨氣。
隻因如今受害的,不是他,而是他最心愛的徒弟!
玄慈不敢去看玄苦的臉,隻是低眉垂首,念了幾聲佛號後,才長長一歎,凝聲道:
“師弟,這是那位的意思。以他的勢力和他對少林寺的恩情,我又如何能夠違背?”
“是他?!”
玄苦猛然抬起頭,顯然意識到玄慈口中那位究竟是誰,驚呼一聲後,又跺腳道:
“縱然是他的要求,又豈能如此?
他自脫離少林後,行事便越發不擇手段,可師兄,你我卻仍是佛門中人,此舉、此舉……”
玄苦看著玄慈那無比滄桑落寞的麵容,那些激烈之言最終還是說不出口,隻能恨恨拂袖,長長一歎。
玄慈低聲道:
“峰兒的身份對他來說,還彆有用途,他也向我保證,不會輕易害了峰兒性命。”
“保證?”玄苦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怒而發笑,“師兄竟也做癡人妄語,如他那般人物,向來隻重實利,又豈會在乎一個小小保證?!”
玄苦又低下頭,逼視玄悲,一字一句道:
“師兄,你難道不知道,他之所以布下此局,本就是意在諸葛神侯嗎?
天下皆知,神侯府與丐幫雖是一在廟堂一在江湖,卻是同氣連枝,若想扳倒神侯府,定要先除丐幫,先除峰兒。
若他真個借此事,鬥倒了神侯府,害了諸葛先生,咱們少林又該如何麵對武林同道?!”
到最後,玄苦更是動了真怒,猛地一腳踏地,將堅實地磚踩出個大窟窿,戟指怒斥,大喝道:
“師兄,你好糊塗!”
言畢,玄苦不再說話,最後看了眼玄慈,一甩袖子,氣衝衝地闖出大雄寶殿。
玄慈隻是目送這位性情剛直的師弟離去,長長一歎,最後又轉過頭去,望著那尊金佛,語聲悲愴:
“佛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