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剛一挪步,腳下便響起狂猛爆破聲,整座方圓百丈有餘的演武場都劇烈震動了一下,原地青石板寸寸斷裂,再衝天而起。
一時間,泥土飛濺,石磚四起,好像有萬斤火藥埋藏其中,直到此刻才被四人的交手引爆,同時炸開,才能造成這般地動山搖的場景。
徐行一方的高手,都見過他化身十尺戰軀的場景,故而並未有太多吃驚。
這些人甚至光看徐行連“真身”都沒拿出來,就知道他仍是留有餘力,心中更是放鬆。
可少林一方的僧人,卻是無不麵露驚駭之色,首次對“三天”沒了信心,身陷“金剛伏魔圈”中,還能爆發出如此力量,實在是當世罕見。
——甚至是絕無僅有!
不過,縱使“金剛伏魔圈”都險些被這一擊突破,“三天”卻是不驚反喜,知道這是魔頭徹底滋生,無法自控的表現。
三人同修此法數十年,早已將這門合擊絕技練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就連一念之間的神意溝通都不需要,隻一彈指的功夫,便同時出手。
哪怕這種“同時”,哪怕是喬峰、巫行雲看來,也根本分不出先後。
霎時間,一條燦然金光洶湧而起,其勢之猛之烈,簡直要直衝雲霄,遮蔽明月,將這漫天煙塵、狂飆亂流,都給染成一片金黃,令漆黑穹蒼化作金光海洋。
可是,隻消片刻,這金光便無緣無故地消失在半空中,像是被一隻無形大手給徹底掐滅,唯留一條筆直衝天的灰黑煙氣。
煙霧中,但見“三天”身形狂舞。
他們眉宇間,都浮現出一抹黑紅相間的氣息,麵色癡狂,仿若陷入一場難以掙脫的噩夢中,又像是被某種詭異存在附身。
徐行卻身姿卓然如故,衣袂飄揚,一派謫仙風姿。
他搖搖頭,一甩袖子,道:
“借助陰魔念頭,必要遭受魔頭反噬,你們的慧劍,固然斷滅魔念,又如何攔得住人心起伏?
須知,魔念本就非是來自外物,而是源於自身,當你們三人起了爭強好勝之心,此陣便也是不攻自破。”
言語間,三條絢爛輝煌的金光,凝成三條纖細長線,刺進“三天”眉心處,三人的癲狂舉止立時止住,身形踉蹌倒退,嘔出一口血來。
徐行看向天象,搖搖頭,遺憾道:
“你的心境倒算是練得不錯,可惜,其他兩人仍是修心不足。”
天象乃是三人中功行最深,心境最穩的一人,受徐行一拂,當即清醒過來。
看著徐行眼中猶然跳動的黑紅魔光,以及若隱若現的燦金佛光,他苦笑一聲,澀聲問道:
“方才之戰,徐掌門難道根本就沒有入魔?”
徐行微微一笑,隻是道一句:
“你們這陣勢也頗有巧思,我若不順從一番,豈非是太過不解風情。
而且,不是我要墮入魔道,而是魔道之力,要為我所掌。”
天象想到這位逍遙派掌門的成名之戰,目光一縮,不敢置信道:
“徐掌門,你莫非練了‘屏風四扇門大法’?你難道不怕殺氣反噬自身?!”
天象等人這道陣勢,本就借鑒了一部分“屏風四扇門神功”的真意,故此他們也頗為了解,這門武功的限製。
其實,“金剛伏魔圈”本就是為了針對“屏風四扇門大法”而設計,蘊魔、伏魔之能,更是專門克製一切借助殺氣的武功。
可天象在剛剛的戰鬥中,卻沒有從徐行身上感受到半點屬於“屏風四扇門大法”的氣息,更沒有從他身上引出超越“正常範疇”的魔念。
一想到這個“正常範疇”,天象才猛地意識到,若非練過“屏風四扇門大法”,他怎會能把這個尺度把握得如此完美?
——原來他們三人從一開始,就被這位逍遙派掌門玩弄於股掌之中。
徐行沒說話,隻是伸出食指,在眉心處一抹而過,顯出一道黑紅相間,形如豎瞳的光華。
這豎瞳雖是一閃即逝,天象卻依舊能夠感受得到,其中那股引而不發,含而不露,沉凝如淵海的狂猛殺氣。
想到徐行身負如此殺氣,舉止還能如此輕鬆,再聯想到自己等人練習“金剛伏魔圈”的艱辛,天象就覺心頭升起一種難言的虛幻感。
哪怕當初麵對燕狂徒時,他也隻是感慨於這老狂徒武功之高,實是橫絕古今,仍不改勇猛精進之心,一意奮起直追,才有了今天的修為。
可如今麵對徐行,天象卻首次失了追趕的勇氣,隻是心中湧出一種,諸葛正我也曾有過的感慨。
——我是不是已有點老?
他屢次張口,最終還是長歎一聲,誠心實意地佩服道:
“不曾想,這世上,竟然當真有能降服心中魔念之人,徐掌門之能,老僧萬分佩服。”
其實,剛剛進入“金剛伏魔圈”時,徐行無論用純粹的力量,還是用幾大真形自帶的神通,都可以輕鬆破去這道陣勢。
他隻不過是想要見識一番,此陣發揮到極致,究竟能有怎樣的力量,才陪天象等人玩玩罷了。
畢竟,哪怕沒接觸“屏風四扇門大法”前,徐行都可以憑借自己的“打破虛空”之境界,完全屏蔽殺氣魔念的影響。
更何況,他現在已練成“牟尼誅”?
其實,“金剛伏魔圈”最後一變的爆發,不隻是“三天”內力相加那麼簡單,還有陣中高手自己的力量。
此界的武林中人,一旦意識到自己心神出了問題,蘊生出難以自控的魔頭,第一反應都會是先解決內憂。
越是高手,就越注重心神澄澈,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降服自身魔念的力量就會越大。
這力量,正好就能為“三天”利用,拿來降服他們自身的精神、肉體。
可以說,“金剛伏魔圈”本質上,是一種要入陣者自己打自己的武功。
隻可惜,徐行的精神境界、肉體力量,都已超過了三僧可以降服的範疇。
他哪怕沒有刻意用“屏風四扇門大法”去誘使“三天”滋生魔頭,隻是簡簡單單的等待,“三天”就已撐持不下去,被殺氣所反噬,自己入魔。
不過,“三天”雖然沒能給徐行造成麻煩,可他們的陣法,也的確有學習的價值,彆的不說,他們伏魔的手段,就很值得徐行借鑒一番。
徐行更是從中,感受到數種截然不同的功法意境,結合自己的見識,他緩緩開口道:
“你們這道陣法,雖是以殺氣為用,本質上卻仍是一種伏魔神通。
如果我沒看錯,這‘金剛伏魔圈’除開借鑒了屏風四扇門大法,以及你們少林自己的‘懷抱天下’外,應該還有一門神功的影子。
你們三人能夠禦使魔念,憑借的應該也是這門神通的意境。
有情而忘情……唔,難道,這便是‘忘情天書’?”
聽到這番話,“三天”皆是歎服不語。
徐行猜的的確不錯,他們三人之所以能夠通過“金剛伏魔圈”來駕馭魔念,令自己在短時間內不受殺氣侵染,正是憑借了“忘情天書”的“忘情”意境。
當初,燕狂徒、蕭秋水前來闖山之時,所遇這最大阻礙,便是“懷抱五老”的“懷抱天下”。
這門武功號稱“天下萬禦”,乃少林正宗禪功中,最為艱深也威力最大的一項。
隻剩三成功力不到的燕狂徒,麵對“懷抱天下”也是束手無策,雖未被擊倒,卻仍是被擊退。
最後,還是蕭秋水出手,施展出“忘情天書”十五決中最強的一式“天意”,才接下“懷抱五老”結合少林武當絕學,創出來的“懷抱天下”變式,“五瓣成蓮”。
那一戰,“三天”正是親曆者。
他們也是通過這一戰,捕捉到了“忘情天書”和“懷抱天下”的些許精髓。
此後數十年間,三人在“懷抱五老”的教導下,對這兩門神功感悟甚深,又被師兄“天絕僧”傳授了“屏風四扇門大法”的部分精要。
結合了這三門神功大法的真意,三人才最終練成震驚俗世的“金剛伏魔圈”,有了“釋迦摩尼之驚歎”的威名。
這一次,不隻是天象,就連性烈如天鬥、深沉如天元,也被徐行的見識和洞察力給深深折服。
三人對視一眼,齊齊合掌,歎道:
“英雄出少年,以徐掌門的年歲和能為,實已不在當年的蕭大俠之下,有您這般人物,真乃天下正道之福。”
被徹底折服的不隻是“三天”,還有其餘觀戰的那六十多名少林高僧。
他們雖然體悟不到“金剛伏魔圈”的精妙之處,卻完全看得出來徐行破陣之時的輕鬆寫意。
天下武功裡,最可怕的招式,不是讓你看不到、接不住的,而是哪怕明明白白擺在眼前,可任你如何看,也看不分明的。
徐行的手段在少林中人眼中,便屬此類。
麵對這樣一個強敵,少林寺眾僧就算有再深的底氣,也沒有尋釁的信心。
更何況,自從徐行打死淩落石後,這位逍遙派掌門的情報便廣泛在天下流傳。
隻有諸如“三天”這種深居簡出、潛心武學的老前輩,才不清楚他的底細。
其餘和尚們都明白,這位逍遙派掌門,本就是以金剛不壞的橫煉體魄著稱。
這種純粹煉體的強者,最是不怕群戰,他們就算一擁而上,耗儘了內力,隻怕也萬難傷到對方。
麵對這樣的強者,以及他身後那一票強人,哪怕是信念最堅固的玄難、玄寂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沒有可能攔住這群人的去路。
在眾僧人眼中,今日之戰,徐行可謂是以一己之力,降服了整座少林寺。
憑借這前無古人,後多半也沒有來者的彪炳戰績,他完全可以取代“天下第一狂徒”的地位,成為新的“天下第一人”。
不過,在徐行眼中,自己距離征服少林寺,還差了一步。
——至關重要的一步。
他也並沒有去看天象等人,而是抬起頭,看著少林寺大門頂上,掛著的牌匾,昂然道:
“朋友,既然看了這麼久,未知有何指教?”
徐行其實在和“三天”激戰之時,就已感覺到,有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高手,來到了此地,旁觀這場戰鬥。
正因如此,他才會和“三天”糾纏這麼長時間,不僅是為了試探“金剛伏魔圈”的威力,也是為了將自己的武學,事先展現出來。
——你既然要看,我就讓你看個夠!
徐行的意思,那人自然了解得分明,他隻是古怪一笑,感慨道:
“嘿,好個狂妄的小輩!”
一聲長嘯如萬千夜梟齊鳴,響聲衝霄而起,聲波滾滾蕩開,滿寺皆聞,方才還升騰不已煙塵碎屑,亦被一掃而空。
站在門前平台的少林寺眾僧,以及演武場正中的“三天”皆是神容震動,猛地回頭看去。
卻見那屹立數百年,從未被人踏破過的巍然山門,竟在一聲巨響聲中,徹底崩碎成塊,轟然倒塌!
大量磚瓦碎屑四濺迸射,在大門徹底垮塌前,一條模糊人影已高高躍起,衝破彌漫煙塵,在空中拉出一條灰色光影,撲向徐行。
以徐行的目力當然看得清楚,那是一個身材枯瘦的老僧。
老僧目露瘋狂神色,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既然功夫不差,就先來陪老和尚走上幾招!”
大笑聲中,他袖袍鼓蕩,衣袂之下,血紅光焰洶湧成災,身後更是炸開一個灼紅正圓。
老和尚身上流轉的光焰,因快絕無倫的身法而扯成一條光軌,原本細小的血色焰光不斷膨脹,向兩邊排開,轉眼便化作一團燃燒的火雲。
哪怕隻是看著此人的身影,在場所有高手,都感覺到一種泰山崩毀、巨浪滔天,宛如天災臨頭的恐怖壓力。
功力未足者,在這樣狂猛的壓迫感下,甚至連反抗的勇氣都提不起來,鳩摩智等人則是知道難以對抗,乾脆閉目凝神,謹守本心。
哪怕是“三天”,張三爸、喬峰、巫行雲這樣的絕頂強者,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甚至將自己一身內力提至巔峰,以作抵禦。
“三天”同氣連枝,雖然受創,心意相通的本能不變,內力流轉成一股,再次結成“金剛伏魔圈”。
天象看著那道身影,目露不可思議的神色。
——連天絕師兄都被驚動了?!
張三爸腳步一挪,身形一轉,“反反神功”催發到極致,袖袍鼓蕩,炸開雷鳴般的響聲。
轟然一聲,喬峰身上炸開燦金色光焰,怒發衝冠,飄揚散開,瞳孔碧綠。
巫行雲宮裝飄蕩,霜冷勁氣激蕩,將周身三尺凍結成一片冰晶世界。
可這足以懾服天下九成九武者的狂猛氣勢、強悍內力,甚至都不配讓這老僧看上一眼。
他如今目之所及、心之所向,唯有徐行一人!
徐行來到這個北宋江湖,也已經過數次大戰,可還沒有哪一個人,一出手,就能帶給他如此強烈的壓迫感。
自練成“真形法體”以來,徐行所麵對過的所有敵人中,隻有開啟四門的淩落石,能讓他感到一絲興奮。
但這一星半點的興奮,還不足以讓徐行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隻因淩落石此人,根本無法駕馭“第四扇門”的功力,反被武功所控。
對這樣的淩落石,徐行是失望也歎息。
他本是個熱愛戰鬥、渴望挑戰的武道狂熱者,但是舉目一望,這個世界,竟已沒有多少人能夠給他足夠的刺激。
以至於,徐行麵對巫行雲、“三天”這種層次的對手時,為了見識對方的武學精義,竟然要自縛手腳。
這樣的戰鬥,固然也能收獲難得的武道感悟,從他們的武學中觸類旁通,但終究不夠爽利,更難以儘興。
徐行有時也忍不住懷疑,除了那不知去向的四大巔峰強者,這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高手,夠資格和他酣暢淋漓的一戰?!
現在,這個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眼前這個老僧,就是這樣的高手!
看著那瘋瘋癲癲,直衝而來的老和尚,徐行身形猛然漲大,顯出十尺戰軀,同樣放聲大笑。
笑聲滾滾,一浪高過一浪,一波強勝一波,將本就破碎不堪,遍地狼藉的演武場犁過一遍,立時掀起一股濃鬱煙塵,潮水般席卷而去。
聽在眾人耳中,更是莫名有股灼然之氣,從胸腹中生出,聲波激蕩全身,攪得自家血水翻騰卷動,筋骨震蕩齊鳴,就連內力也難以自控。
“來得好!!!!!”
兩人一碰撞,大笑聲、高呼聲,被更大的爆炸聲給徹底壓蓋。
如果說剛剛徐行與“三天”對拚之時的聲勢,要震得山搖地動,那這一下,就是山崩地裂!
整座演武場都像是被千百道霹靂擊中,並且這股雷霆震勁並未消散,而是在演武場中再次爆炸,蔓延開去,仿佛將整座山頭都震動起來。
這種震顫無遠弗屆地傳開,每一個踩在地麵上的高手,都有種天旋地轉之感,功力不足者當即栽倒在地,像是一群滴溜溜的葫蘆,四處亂滾。
哪怕是一流高手,也是站立不穩,心頭猛地跳動,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大恐怖。
下一刹那,在他們眼中,出現了一幕奇景。
——山,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