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若是知道,你如今已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漢,哪怕在九泉之下,也會倍感欣慰。
日後若有時間,你隨我往武州一行,看一看你母親的家吧……”
聽到這裡,喬峰已然濕了眼眶,點點頭,默然不語。
蕭遠山看著喬峰這般模樣,忽地一笑,按著他的肩膀,緩緩站起來。
因回憶往事之故,老人的目光原本已頗為柔和,可現在被這如血殘陽一照,竟有攝人心魄的淩厲,顯出身為大遼親軍教頭的凶蠻。
“不過在此之前,你我父子,還要先報仇,才能告慰你母親的在天之靈!”
報仇這兩個字,就像是一團火,令蕭遠山整個人都燃燒起來,他的長發也無風自動,有幾分怒發衝冠之相。
玄慈、慕容博雖死,但對蕭遠山來說,隻要真正的始作俑者還沒有伏誅授首,這件事就永遠不算結束。
複仇,複仇……
喬峰念著這兩個字,眼眸也漸漸染上一抹碧綠。
他當初千裡逃亡,身負沉重傷勢還能堅持下來,除了仰仗狼印激發的生命潛能外,也因為那堅韌不拔的複仇意誌。
喬峰知道,他活下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這一路上替自己流血犧牲,赴湯蹈火,以至於死無葬身之地的兄弟、同道。
光是為了這件事,他也絕不會放過左武王和蔡京,更何況,他現在又知道,連自己的母親,也是慘死於左武王之手?
兩個擁有同樣複仇意誌的男人對視一眼,突然同時仰天而嘯,嘯聲蒼茫壯闊,震得山穀鳴響不已,無遠弗屆地傳出,闔寺俱聞。
長嘯聲中,兩股燦金氣柱衝霄直上,兩人身後那株大樹更是被氣勁餘波連根拔起,碎成萬千木屑,朝四周灑落如雨。
長嘯未已,又聽一人朗聲道:
“好,喬兄、蕭老先生既有此心,那咱們現在就殺上京城,叫左武王、蔡京之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代價!”
言語聲中,剛剛出關的徐行,已領著鐵手等一眾經過修養,神完氣足的高手們,來到喬峰兩人麵前。
看著兩父子這昂揚向上的精神麵目,徐行滿意頷首,大手一揮,長袖一拂:
“事不宜遲,兩位,咱們這就上京?”
喬峰和蕭遠山對視一眼,齊聲道:
“好!”
等他們這一行人剛走到那傾塌崩毀的山門處時,天絕已領著三大天字輩高僧,新任的方丈玄苦,以及十三位功行深厚的玄字輩僧人,正站在此處等候。
見徐行到來,天絕更是開門見山道:
“玄澄之事,本就是緣起於我等,為彌平此禍,我願攜兩位師弟,以及十三位師侄,隨徐掌門走一遭京城,以儘綿薄之力。”
徐行有些錯愕。
天下間隻怕沒人比他更清楚,天絕的傷勢究竟是何等沉重,可老和尚卻堅持要出戰,又是何苦來哉?
不過,徐行看看眾僧臉上的堅定神色,以及他們身後那座已然崩毀的山門,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勸阻之言,隻是展顏一笑。
他轉過頭去,看著天象,由衷道:
“少林有天絕道兄、天象大師,以及玄苦方丈這樣的人物,理應再興五百年。”
就算是徐行在事先也沒有想到,這次少林之行,竟然真能如此順利。
由於他在大明世界,就曾孤身闖過南少林,並且在彼處大開殺戒,對這個世界的少林寺,便有了先入為主的偏見。
哪怕是按《天龍八部》原著來說,有玄慈這麼個沽名釣譽,一心隻為“清譽”二字考慮的方丈在,徐行也很難對少林提起什麼好印象。
更何況,他還知道左武王和少林頗有淵源,自然下意識地便將此處視為了魚龍混雜,甚至是藏汙納垢之地。
所以,其實在上山之前,徐行就已做好了打一場硬仗,將少林寺山門踢翻,乾脆拆了大雄寶殿,令這武林聖地徹底在江湖除名的打算。
可徐行沒想到,少林寺中,竟然還有天象、玄苦這麼明事理的人物。
就算是瘋瘋癲癲的天絕,在神智恢複後,也是滿身湖海豪氣,比起得道高僧,更像是江湖中的一方豪傑霸主。
當然,比天象、玄苦這種沉著冷靜的領導型人才,反倒是天絕這種性子,和徐行更合得來。
由於這三人的存在,徐行一行人竟然沒有任何傷亡,就圓滿達成了目的,令喬峰的身世大白於天下,更讓玄慈這滿身罪孽之輩付出應有的代價。
並且,他們還超額完成了目標,不僅救出了蕭遠山這個不輸張三爸,直追巫行雲的頂尖高手,更得到了天絕以及少林寺的鼎力相助。
想到這些事,徐行又看向那片徹底化作廢墟的塔林,再轉頭望向天絕,微笑道:
“道兄,等你我下次再來,相信少林的麵目,定然是已經煥然一新,生機勃勃。”
對此,天絕也是自信一笑,豪邁道:
“那是自然!”
兩人相視一笑,不再多言,而是對特意前來送行的天象、玄苦兩人揮了揮手,便帶著各自的人馬,朝京城而去。
夕陽如血,西天好一片遺豔的美,為少林帶去最後的餘暉,給整座嵩山都鍍上一層淡淡金箔,仿佛佛身金漆。
但誰都知道,這最後的餘暉總會散儘,佛身金漆也會褪色,不變的太陽會在第二天重新升起,散儘光輝的少林,亦會隨之獲得新生。
——
由於徐行所攜的都是頂尖高手,行進速度極快,而天絕下手又太過果斷,是以他正麵擊破“金剛伏魔圈”、“六道輪回大陣”,折服整座少林寺的消息,並未傳出去,為天下人所知。
可是,他先前在營救喬峰途中,展現出來的恐怖戰力,已足夠震撼天下。
一招令“捕王”、“捕神”無功而返,又接連打死青梅竹、九幽神君、李秋水這樣的絕世高手,還順手捏死了一眾江湖一流高手……
其實,如六分半堂雷老總、狄大堂主,以及白愁飛、老不死、中間人這種成名已久的江湖一流高手,尋常江湖人隻要殺得一個,就足以暴得大名,成為蔡京等權傾天下之人的座上賓。
可誰能想到,有朝一日,這樣的強者,竟然都不配單獨在戰報上出現單獨名字,隻能無比屈辱地被一筆帶過,連成為傳奇注腳的資格都沒有。
並且,據說還有人看見,這位逍遙派掌門還帶著一名貌似天山童姥的絕美女子,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耀武揚威。
在真正的強者看來,生擒“天山童姥”這種絕世強者,含金量甚至還要高過打死“青梅竹”三人。
畢竟,“天山童姥”的傲氣,江湖中人皆有所耳聞,如她這般人物,向來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可到頭來,卻還是落到這“徐無法”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隻說明一件事:
——以天山童姥的功力,在“徐無法”麵前,甚至連自殺都無法做到!
先前徐行悍然殺上朝天山莊,當眾打死“驚怖大將軍”淩落石,已證明他有資格立身於武林之巔,令天下武人仰望,為一代絕世高手。
但這樣的強者、高手,江湖中並非是沒有,如諸葛正我、淒涼王、叫天王等輩,皆屬此類。
故而天下人雖是震撼,也隻會感慨於這位年輕掌門的戰力實在驚人,以及逍遙派武學的強勢。
也有很多人認為,淩落石是因“屏風四扇門大法”的天然缺陷,才會死在徐行手中。
可這一次,徐行卻用這一份分量重到嚇人的擊殺、生擒記錄,徹底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已不能用單純的“絕世”二字來形容。
在天下人心中,徐行已取代諸葛正我,成為了當代的“天下第一實戰高手”。
甚至於還有很多人認為,這位逍遙派掌門已經躋身那個獨屬於四大巔峰強者的至高境界,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武道極峰。
聽說徐行的戰績之時,剛剛出關的左武王正在自家院落中賞花。
如今雖已是暮秋時節,可他的庭院中,仍是百花齊放,甚至可以說是怒放。
香氣濃烈,香味撲鼻,一身素淨白袍的左武王置身其中,就像一名在花叢中流連忘返,徹底沉醉其中的俊秀公子,絲毫沒有身為王者霸主的威勢。
聽完楚相玉的彙報後,趙烈感慨道:
“其實,當初淩落石大肆收集水晶奇石之時,我就知道他的‘屏風四扇門大法’,已經練到‘第四扇門’的巔峰境界,戰力之強,更勝過世人想象,直追諸葛小花。
所以,等他敗亡後,我才會以“張一蠻”的身份,還幫李秋水親自走了一趟天山靈鷲峰,請出巫行雲來,用來對付這位逍遙派掌門。
卻沒想到,如此周密之準備,居然還是不足,哪怕李秋水和巫行雲聯手,再加蔡京手下的九幽神君、青梅竹,竟也無法奈何此人。
如此看來,他的功力,隻怕比我也不差了。”
趙烈搖了搖頭,長歎一聲:
“先前在神侯府中,我曾遙遙見過此人一麵,彼時的他,雖然有些奇異之處,卻也未放在我眼裡。
誰能想到,短短時日,他竟會有如此進境?這逍遙派神功,當真有如此奇效?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啊,諸葛小花,你何德何能,竟然能令如此人物相助?”
趙烈雖是語帶感慨,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反倒是流露出成竹在胸的自信,仿佛已有十成把握,可以解決這未曾蒙麵的大敵。
楚相玉頓了頓,開口道:
“如此短的時間內,連戰數場,此人縱使能勝,也該是疲憊不堪。
喬峰更是久戰傷疲之身,短時間內,難以乾擾大局。”
趙烈對此不置可否,隻是擺手道:
“喬峰之事,不過是一步閒棋,能試探出此人的底細,也不算是完全失敗。
無論他接下來做如何決策,我都要先做好自己的事,神侯府那邊的布置,也該發動了。”
楚相玉頷首,繼續彙報道:
“自喬峰之事爆發以來,的確如王爺所料,神侯府以及六扇門中隸屬於諸葛一係的絕大部分高手,都已悉數趕赴天下各處,試圖解救喬峰,緩解丐幫之難。
蔡京也抓住機會,調集了‘七絕劍神’進京,配合元十三限、‘叫天王’、米蒼穹、萬人敵,對神侯府策劃了八次刺殺。
諸葛正我雖是一一接了下來,卻也應付得頗為艱苦,神侯府僅存的兩大高手更是受創沉重,舒無戲重傷,哥舒懶殘昏迷不醒。
現在看來,諸葛正我好似……真的沒有準備後手?”
說到這裡,楚相玉皺起眉頭,語氣猶疑,有些不敢置信。
楚相玉也算是諸葛正我的宿敵,對這位當朝太傅的了解極深,知道此人的謹慎性情,絕不相信他竟然會沒有為蔡京準備後手。
但他更知道,以諸葛正我的性情,是寧願自己受傷,也絕不忍見同道受害,更何況是舒無戲、哥舒懶殘這樣的摯友?
聽到這個本該振奮人心的消息,趙烈卻沒有多少興奮,隻是歎了一聲:
“這個諸葛小花,唱得好一出空城計,又把我們耍了一次。
其實,傅宗書之事後,他之所以擺出那般激烈姿態,根本就不是要和蔡京正式決戰,而是想以身作筏,為座下弟子,尤其是那個徐踏法爭取時間。
我本已想到這件事,但終究還是不願意相信,以諸葛小花的自信,怎麼會將賭注全部放到一個後輩弟子身上?
誰能料到,此人謹慎了一輩子,在最後關頭,竟然有這樣的魄力,將所有的籌碼都壓上去,賭在一個剛認識月餘的年輕人身上?
可現在看來,他的確是賭贏了,這個徐踏法,配得上他的期待與付出。”
言及此處,趙烈嘿笑一聲,目光倏然轉寒,語氣中也帶上森然凜冽的殺氣。
“不過,他就算是賭贏了,也該為此付出代價。”
話音未落,整座庭院中盛開怒放的鮮花,竟是一朵朵凋零。
與其說是“凋零”,倒不如說是“褪色”,原本鮮豔的色彩,竟是一點點散去,化作黑白一片,仿佛所有生命力都被趙烈抽走,唯餘一地空殼。
趙烈轉過身來,一襲白袍無風自動,在這片黑白世界中白得越發耀眼,就像是一團聖潔而純淨的火焰,靜謐燃燒。
他拂袖一掃,滿庭枯枝儘成飛灰。
又見夜空下,在王府深處,驟然亮起五道截然不同的光芒,轟然一聲震響,整座偌大王府都震了一震,一間屋舍當即炸開,爆碎成無數瓦木磚石。
殘骸廢墟中,顯出五件光華熠熠的兵器,矯躍如龍,在空中劃出五條長長虹光,懸停於趙烈身旁,仿若活物一般,兀自顫鳴不已。
那是一件黃金鐧,一根蟠龍棒,一條燦金軟鞭,一柄紫金重錘,最後則是一根木質龍頭拐杖。
這拐杖的外表最為樸素,就像是一根純粹的虯結樹枝,可攀附其上的長龍卻是栩栩如生,仿佛隻要一睜開眼,就要從拐杖上脫離,飛縱升天,行雲布雨,翻江倒海。
這根龍頭拐杖,正是當初大宋五大護國神兵之首的“九龍監國錫杖”。
自當年包龍圖之事後,幾大手持護國神兵的王爺以及天波府楊家,便受到帝王的猜忌。
等到佘太君這根頂梁柱駕鶴西去後,沒有頂尖高手坐鎮的天波府楊家,便首先遭到清算,不僅家傳武功流落江湖,就連這件禦賜神兵也被徹底銷毀。
好在,楊家遺孤最後求助於八賢王府,將冒死搶出來的神兵殘骸,以及“天門神功”儘數傳給了當年的王爺。
隻是那一代八賢王知道,自己能夠幸存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他有個宗室弟子的身份,可若是做出格,隻怕也難逃一死。
故此,他既不敢修行這門神功,也不敢對外聲張分毫,隻是將“天門神功”秘籍和殘存的龍頭拐杖埋藏到了王府地底。
就連他的後人,也不曾知曉這個秘密,直到趙烈學成武藝,偷偷回到王府之時,才在偶然中發現了這門秘籍和殘存神兵。
後來,傅宗書所學的“天門神功”,也正是來源於趙烈的傳授。
趙烈本是想把這位傅相爺作為一枚暗子,卻不曾想其人竟是如此不濟事,死於徐行之手。
他曾經在少林寺藏經閣中,讀到過關於護國神兵的記載,知道這五件神兵都不是凡物,而是來自於一個叫“長春穀”的神秘所在,具有非凡神力。
並且,五大神兵互有感應,一旦有高手持有其中一柄,便能感應到其餘神兵的存在。
是以,趙烈在餘下的日子裡,便在暗地裡培養人手,收集這五件神兵的殘骸,並且探尋起“長春穀”的奧秘。
這個地方雖是毀於四大強者的交戰,但趙烈還是從殘骸中,發現了某些奇特物質,又找到了昔年助宋軍大破天門陣的降龍木,才最終將五大神兵修複完畢。
他之所以隱忍到現在,才真正出手,正是為了將這五大神兵儘數掌控,能夠徹底發揮出它們的威力。
如今,五大護國神兵在手,趙烈有自信可以麵對一切強敵,哪怕是自己那個在少林寺中麵壁多年的師尊,他也有信心可以戰而勝之,甚至是斬而殺之。
既如此,還等什麼了?
趙烈長袖卷動,將五大神兵都收入袖袍中,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淡然道:
“走吧,讓唐十五、淒涼王帶上東西,咱們一起,去送這位諸葛神侯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