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蔡京就無數種手段栽贓陷害他,更可以加害那些仍舊支持諸葛的清流忠臣。
並且,諸葛既然甘願拋棄經營了數十年的神侯府,也就說明他的底牌的確已見底。
既然如此,這位曾經聲名卓著,獨臂撐起正道的“六五神侯”,也不過隻是一條喪家之犬!
蔡京和諸葛對敵數十年,幾乎從未在他手上討得半分便宜,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麵對諸葛正我,竟然能夠占儘優勢。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就算要鬥倒此人,也一定會經曆一番艱苦卓絕的硬戰、死戰、苦戰。
雖然知道,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來自於左武王的相助,但蔡京心中還是產生了無法形容的開心和暢快。
諸葛啊諸葛,你竟然也有今天。
你竟然也有今天!
喜悅之中,蔡京甚至看到了諸葛正我死狀淒慘,乃至於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的模樣。
他猛地抬起頭來,麵容無比振奮,斬釘截鐵地吐出來一個字:
“追!”
這一刻,比起文官之首的丞相,蔡京更像是一個威風凜凜、發號施令,胸藏十萬甲兵的大將軍。
半炷香之前,神侯府中。
曾經人丁興旺的神侯府,如今已呈現出一片破敗之貌,經曆數次大戰,其中的屋舍廳堂半成廢墟。
徐行曾經和鐵手、諸葛見麵的池園,也是寂寞蕭索,枯荷凋零,落葉滿地。
池園旁,神侯府僅存的高手們,都聚集於一處。
此時,冷血、嚴魂靈等一眾神侯府高手,都已被派出去支援丐幫,如今留在諸葛身邊的,隻剩寥寥幾人。
正是他的四大至交好友,舒無戲、舒大坑、哥舒懶殘、大石公,以及無情這個大弟子。
看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哥舒懶殘,諸葛正我緩緩收回手,麵容沉重,長歎一聲:
“元師弟的‘傷心箭訣’,已然臻至化境,就算大石公你的‘溫書大法’,再加舒莊主的‘比肩神功’,又得大坑‘哭彈笑指’之助,也難以徹底壓製得住。”
這位向來極重姿容,仙風道骨的神侯,麵容甚至比那一襲勝雪白衣都還要白。
在日前的連環刺殺中,諸葛正我以一人之力,連續與“七絕劍神”、“萬人敵”、“叫天王”、“一線王”、“老張飛”、米蒼穹等一眾頂尖強者交手對掌,已是受了內傷。
這些人都對諸葛正我隱藏的實力極為忌憚,隻是輪流上陣,依托“六合青龍乾坤大陣”,以人數優勢來消耗諸葛正我的內力,絕不和他纏戰,可謂是步步為營,無懈可擊。
在群敵環伺之下,諸葛正我扛著“乾坤大陣”的壓製,麵對這種車輪戰,自然沒有時間去徹底平複傷勢。
並且,他每次出手,還都要強行壓抑傷勢,裝作雲淡風輕,好整以暇的模樣。
這舉動雖令蔡京等人捉摸不透,也讓諸葛正我的內傷越發沉重。
若非他有一身效力非凡,能夠加速傷勢愈合,並且壓製傷勢的“半段錦”神功,隻怕早已倒了下去。
可饒是如此,諸葛正我當真也是久戰疲憊
他畢竟還是人,不是神。
也隻有在大石公等人麵前,諸葛才可以暫時不必遮掩,將自己虛弱疲憊的一麵,儘數暴露出來。
大石公三人對視一眼,都流露出苦笑,昔年淩落石威淩京師之時,曾以“將軍令”掌法,與大石公對過一掌,令其受創頗深。
可饒是如此,大石公得了舒無戲、舒大坑之助,仍是壓製住了傷處,無性命之虞。
誰能想到,元十三限隔著半座開封城的一箭,威力竟然尤勝淩落石貼身而發、至猛至厲,堪稱天下第一手的“將軍令”掌法?
這一箭最為可怖處,乃是來得無端,神出鬼沒,難以防備,若是讓元十三再射上,隻怕還沒正麵交手,諸葛一方的強者就已是五癆七傷,無力再戰。
舒無戲歎道:
“元十三這個龜兒子!”
痛罵一句後,他連連跺腳,卻也是無計可施,大石公、舒大坑也是麵容沉鬱。
他們這些自在門的老人,知道諸葛正我的底細,也明白神侯府如今已是一座空城,目的隻是要拖住對方的注意力。
可在元十三限一箭之下,這個戰略已無法再進行下去,蔡京、左武王等人定然會有所警覺。
可以說,如今已到最後關頭。
諸葛正我聽到“元十三”這個名字後,也是一歎:
“元師弟本就是天縱之才,若非執念深重,日後必然會勝過我,直追韋師,如今有此進境,也是應當。
隻可惜,他武功雖有突破,卻是仍是助紂為虐……”
說到這裡,諸葛正我搖了搖頭,話鋒一轉,寬慰道:
“不過,我已用自在門大法,將一部分‘傷心箭訣’的勁力化去,如此一來,仇眠至少性命無憂。”
舒無戲相當警醒地轉過頭來,望向諸葛正我,皺起眉頭,肅然道:
“元十三的箭訣之力,豈是如此好卸?
你已征戰倥傯,疲乏滿身,元氣耗損頗多,若是再為仇眠鎮壓傷勢,等會再打起來,隻怕要糟糕了……”
說著說著,舒無戲看著哥舒仇眠的沉寂麵容,搖了搖頭,雖悲痛卻堅決地說:
“若當真事不可為,咱們也隻能……”
諸葛正我當然明白舒無戲的意思,可他還是搖頭,且一手按住了舒無戲。
等舒無戲安靜下來,諸葛才微微一笑。
那張慘白麵容看上去無比淒慘,卻依舊充滿了自信的感染力。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陣,用手背抹掉嘴角血跡後,才緩緩開口:
“仇眠的傷勢,我隻用治療一半便可,更何況,誰說我們要留下來,在此地和蔡京、左武王分個生死?”
諸葛正我眺望太師府,以及更遠處的左武王府,狡黠一笑:
“蔡元長、趙烈皆是聰明絕頂之輩,哪怕知道我如今已露疲態,定然也要先集結全部力量,有了萬全準備後,才會前來神侯府,要致我於死地。
而這個時間差,就是我們的機會,無戲、大石,我們趁此機會,逃吧。”
“逃”這個充滿恥辱性的字眼,從諸葛正我嘴裡說出來,竟是顯得如此雲淡風輕,輕描淡寫。
“逃?”
舒無戲和舒大坑都睜大了眼,沒想到諸葛正我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大石公狐疑地看了眼諸葛,忽然又問道:
“如今方應看那群人正在府外虎視眈眈,整個開封城內,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你,你不會是想自己留下來做誘餌,讓我們走吧?”
聽到這番話,“雙舒”和無情都不自覺地點了下頭。
以他們對諸葛正我的了解,自然知道他完全做得出來這種事。
諸葛正我爽朗一笑:
“若事不可為,我自是當仁不讓,但現在,還沒到那個地步。
方應看等人,我已有法子解決,事不宜遲,等蔡京他們還未行動,咱們立刻就走。”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舒無戲等人已然相信,可無情卻還是懷疑,諸葛正我是打算犧牲自己,讓他們一行人逃走。
他更敏銳地注意到,諸葛正我言語中,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另一個關鍵點,不由得抬起頭,直視諸葛正我,肅然問道:
“世叔,縱使解決了方應看,你又要如何應付那‘六合青龍乾坤大陣’?”
“二舒一石”也反應過來。
諸葛正我如今淪落到這般田地,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這門大陣的克製,若是不破去“乾坤大陣”,又要如何逃脫?
諸葛正我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就聽到一個懶懶散散的嗓音,在園中響起。
“你們隻管安心逃遁便可,六合青龍大陣,我來想辦法。”
聽到這個聲音,舒無戲等人皆是精神一振,無情更是轉動輪椅,麵向那個嗓音的來處,激動道:
“大師伯!”
卻見那枯寂池水中,有個麵容平平無奇,身穿尋常灰袍的中年人,正立於一張殘荷上。
觀其形貌,似乎此人已來了有些時間,可縱使“二舒一石”已算武功卓絕之輩,竟也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能被無情稱呼一句“大師伯”的人,自然便是自在門上一代弟子中的大師兄,“懶殘大師”葉哀禪。
如果不是親眼見證,誰也不敢相信,這位武功冠絕一世的大師,竟然是這般模樣,法身如帳,隻平平淡淡地一立,卻令誰也照不出、辨不到。
懶殘大師和他那個名震天下,名列“七大寇”之首的大徒弟是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沈虎禪太豪壯,太氣盛,隻要往那裡一站,誰也看得出來他的底氣與自信,誰也知道他是絕不好惹的人物,誰都明白這猛虎一般的漢子,就是沈虎禪。
可懶殘大師無論走到哪兒,都會與當時當地當場的人事物合於一處,以至於水乳交融,徹底不分彼此。
他這個人,簡直就像是“和光同塵”這四個字的最佳寫照。
看到懶殘大師的一刹那,其餘四人都放下了心。
他們身為自在門中人,自然知道懶殘大師極其擅長陣法一道。
有這位高人中的高人出手,破解六合青龍的乾坤大陣,自是不在話下。
更何況,懶殘大師本就是這門陣法的原主。
看著諸葛正我這般淒慘的姿態,葉哀禪也歎了一聲,麵露愧色:
“師弟……”
諸葛正我當然知道葉哀禪要說什麼。
當初韋青青青創出這門“乾坤大陣”,一開始本是留給葉哀禪,讓他這位大師兄來限製諸葛正我。
可彼時“老四大名捕”情義甚篤,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出於諸葛正我性情的信任,葉哀禪從來都沒想過要用“乾坤大陣”來對付這位師弟,也從沒有防備過元限。
畢竟,韋青青青除了擔心諸葛誤入魔道外,也看出元限心中執念甚深,為人偏激,便傳了他一門隻能救人不能傷敵的“獨活神功”,想要借此改易元限的心性。
並且,學了這門“獨活神功”,元十三限便不能親施“六合青龍大陣”。
否則兩股奇力便會在體內對衝,令他根基儘毀,徹底淪為廢人。
因此,葉哀禪不查之下,才這道專門克製諸葛正我的奇法大陣,被元十三限偷學到手,並傳授給六個徒弟,最終令諸葛正我淪落到如今這般地步。
諸葛正我搖了搖頭,製止師兄的自責言語。
他一向是個做實事且注重實利的人,自不會讓這些已經發生,又無法挽回的事浪費時間,隻問道:
“甜山那邊,可已布置妥當?”
葉哀禪的麵目也肅然起來:
“二師弟已聯手‘神針婆婆’在甜山布下陣勢,其餘人手也已到位,咱們現在便走吧。”
諸葛點點頭,看向神侯府大門之外。
此時,神侯府外,一處鋪子中,穿著勁裝武袍的方應看,正緊盯著神侯府大門。
這位一向雲淡風輕,好似對什麼事都能安之若素的小侯爺,如今卻是身子緊繃,右手更是不斷摩挲腰間長劍的劍柄,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而作為宮廷大宦、天子近侍的米蒼穹,卻清閒地撚著盤中花生米,不斷剝花生、嚼花生,唇齒間連綿發出好似咬碎生命的聲音。
米蒼穹看了眼方應看,遞過去一壺酒,問道:
“小侯爺,喝口酒?”
方應看飛快地接過酒壺,仰起脖子,將滿滿當當的一壺酒飲儘,還用紅色袖袍抹了嘴唇,這不太像他平日裡的作風。
喝完這壺酒,方應看眉宇間更顯焦躁。
米蒼穹知道原因。
自傅宗書身死那一夜,方應看被諸葛正我用對待後輩子弟的“敲打”過一次後,便時常有情緒失控的現象發生,仿佛心中時常燃著火,又像是養育了一頭惡獸。
他每次恨意一起,就要去天牢折磨死一個犯人,才能暫時消解胸中的怒氣和殺念。
方應看是個自視甚高的人。
以他的年紀、他的地位、他的成就,也的確沒有理由不自視甚高。
哪怕是對待“六分半堂”、“金風細雨樓”這兩大京城武林的霸主勢力,他也能保持一種傲然甚至是超然的姿態,視對方為掌中玩物。
江湖中人也因此稱他為“翻手為雲覆手雨”,自聯合米蒼穹,創立了“有橋集團”以來,方應看也真的視自己為翻雲覆雨之人。
方應看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夠掀翻蔡京,鬥倒諸葛,真正大權在握。
因為他遠比這兩大巨擘年輕,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
年輕就是底氣,年輕就是本錢。
可這樣的自信,卻在那天晚上,被諸葛正我激得粉碎。
麵對這位神侯,他這個小侯爺,竟然連劍都拔不出來。
其實,方應看知道,自己不是拔不出來。
是不敢拔出來。
也是在那一天,他明白了,在京城在天下,真正能夠“覆手為雲翻手雨”的人無論是誰,卻絕對不是他。
知道這一點後,方應看就對諸葛正我起了難以抑製的殺意。
方應看知道,這位神侯已成了自己破不開的天、渡不過的劫,若不能將之殺死,那自己的武學境界、權勢地位,都將無所寸進。
但方應看不是甘願服輸認敗之人,他更從這樣的壓力中窺到了一線向上的機會。
方應看由此生出一種預感:
隻要能殺了諸葛,不僅他的武學境界會有突破,今後的掌權之路,亦將一帆風順!
所以,他才會如此積極地配合蔡京,並且自告奮勇地接下這個盯防神侯府的任務,就是為了能夠在諸葛正我最虛弱的時候,親手殺了他。
米蒼穹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搖了搖頭,他沒有說話,隻是又遞過去一枚花生。
等到方應看將這花生剝開後,扔進口中後,老公公才緩緩開口,不緊不慢地道:
“諸葛正我畢竟不是好對付的角色,難保不會有什麼潛藏的手段,你就算是想親手殺他,也要小心謹慎,以防中了這老狐狸的奸計。”
方應看細細地嚼著花生,仍是注意著神侯府大門,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隻是咀嚼聲變得又大了些許。
看著這樣的方應看,米蒼穹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歎出口氣。
宦官們因為無勢,所以反而極重雄風,追捧一切能夠跟雄性氣息沾上邊的東西。
宮中收養義子蔚然成風,大多也因為如此。
米蒼穹和這些宦官們又有不同,他乃是青年期間,被人強行擄掠入宮,因先帝喜其貌,下令閹割,他才成了太監。
他體驗過做男人的感覺,自也更加欣賞那些富有男兒氣派、豪傑本色、梟雄個性之人。
方應看,無疑就是其中一個,並且是極為出色的一個。
他能不擇手段攫取一切,必要時又深曉退讓,等待良機,自負卻不自滿,積極又不隻是樂觀,可謂是八麵玲瓏,進退自如。
這才是米蒼穹眼中的當代雄豪,所以他才與之合作,因為他是真心認為,方應看日後能夠做出一番大事。
可是現在看來,小侯爺畢竟年紀還小,還需要些磨煉、砥礪。
不過,在米蒼穹看來,這也並非是壞事。
可就在兩人交談間,卻聽一個溫醇嗓音,從門口悠悠地傳了進來。
就像是一陣清風,打著一個又一個旋兒,以無比輕柔、輕快、輕鬆的姿態,來到兩人耳畔。
“想親手殺我,何不直接動手呢?”
米蒼穹、方應看同時一愕。
正驚駭間,卻見一杆木槍,無聲無息地洞穿牆壁,刺進屋中,戳向方應看的胸膛。
伴隨長槍而來的,還有一名老人的輕笑。
“自從聽說小侯爺號稱‘神槍血劍’之時,我就一直想問你個問題。
你莫非不知道,我諸葛小花也用槍?”
他隻說了這一句話。
方應看就成了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