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1nove./最快更新!無廣告!
雖是第一次見到元限,但徐行心中也升起和“劍”一樣的感慨。
眼前這個人,和他印象中的“元十三限”有著決定性的不同。
哪怕以徐行的精神境界和敏銳感知力,都無法從這個“元十三限”身上,感受到哪怕一星半點的“人味兒”,以及一絲一毫的“自我”。
好似那根本就是一具空殼。
無心無魂的空殼。
徐行甚至想到了開啟“第四扇門”的淩落石。
不同之處在於,四門淩落石雖然是被天地間的殺氣奪了神智,徹底墮入魔道,卻體現出了極度豐富的情緒波動,更像是一個欲望強烈、不知收斂的魔頭。
而從“元十三限”身上,徐行感受不到他本該有殺性、怒氣、恨意,甚至都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隻有一股最深沉、最厚重的執念。
——戰諸葛、勝諸葛、殺諸葛!
這九個字就像是刻在元限骨子裡的咒,也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限。
當元十三限還沒有因為“十三絕學”而被冠以“十三”之名,還隻是元限時,他也曾與諸葛正我是並肩作戰,甚至是生死相依的朋友、兄弟、甚至是家人。
可除去這一麵後,兩人還有另一個身份。
那便是對手。
他們的兩位師兄,大師兄葉哀禪入門太早,地位太高,儼然為兩人之半師,二師兄又是一個天生體弱多病,難以成就絕世武功之人。
所以,兩個年紀相仿,同樣才華橫溢、資質非凡的少年人,隻能以彼此為對手,砥礪切磋,磨煉武學。
但是在元限的少年時期,他曾經與自己這位三師兄交手過無數次,卻始終是敗多勝少,其中不乏運氣因素。
並且諸葛就算是勝過他,也往往隻是以一招之差,或者兩人乾脆就是兩敗俱傷。
隻不過諸葛傷得更輕、恢複更快。
他們兩人的確有差距,但這差距不能令元限心服口服,也不能令他停止追逐,更不能令他對諸葛正我心生畏懼。
如元限這種人,輸得越多,鬥誌就越旺盛,也越執著於擊敗諸葛正我。
這種“執著”驅使著他每天超越極限地學武、練功,甚至已經到了一種反傷自身的地步。
可諸葛正我並不執著於勝負,在他看來元限這個師弟的安危要比取勝重要百倍。
所以他開始在挑戰中,故意讓著元限。
這或許是諸葛正我此生,做過最錯誤的決定。
那時的諸葛正我還年輕,所以他不明白,在元限眼中,刻意的忍讓無異於一種“施舍”。
這樣的“施舍”,對元限來說,就比單純的戰敗要恥辱十倍、百倍。
這便是師兄弟分道揚鑣的起始。
但情感雖然出現裂痕,彼時元限仍是感念於諸葛平日裡的厚愛與恩情。
縱使不滿這位三師兄的舉止,元限也知道他的確是一心為自己著想。
通過這樣的思想建設,元限甚至將自己擺在了包容者的立場上。
因為他已經理解了三師兄的苦心,而三師兄卻沒有理解他的高傲性情。
這種對諸葛正我的“包容”,成了元限能夠與他和平相處的保證。
可是等到兩人分彆出師,成為老一代“四大名捕”,名聲鵲起之後,元限又發現,自己似乎事事都不如三師兄諸葛正我那麼順利。
無論是在自在門其他兩位師兄看來,亦或是在其餘人眼中,元限的武功智謀、才情稟賦,都不輸給諸葛正我。
可這樣的評價最後,往往會或感慨、或唏噓、或譏誚地帶上最後一句話:
“可惜,就是差了點運氣。”
如果說兩人分頭追凶,諸葛先生總會在他選擇的路上順利逮著在逃的凶手,而元十三限卻陷入泥淖之中。
要是皇帝要分彆召見兩人,接見元十三限那天恰好地震,傳召一事自然作罷,見諸葛那天卻風和日麗,天子便叫諸葛正我一起與他狩獵。
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而且是發生過的事情之中最不起眼的兩次。
元限原要報國效力,但運氣不佳,在王安石越次入對、大權在握之際,他投效皇弟趙顥,而遭王安石棄而不用,隻好投蔡確門下,又是甚不得誌。
可諸葛正我卻是得到王安石的賞識,又在哲宗時期與三蘇交好,並且為司馬光重用,無論新舊黨人都和他關係親厚。
對元限這樣的下場,諸葛正我也頗為無奈。
在他看來,元限淪落到這般田地,不過就是缺了一點運氣而已。
哪怕隻有一點運氣,以這位四師弟的武功、才學、智謀,定然能夠同風而起,鵬程萬裡。
所以,諸葛正我才想要為元限說項出頭,令他能夠擺脫這般困境。
可元限本就是倨傲之人,更是因個人經曆之故,看不慣官運亨通、順風順水,一路扶搖直上的諸葛正我。
所以,他縱使懷才不遇、壯誌難酬,也絕不接受諸葛正我的援手。
元限是鼓足了勁,要和諸葛鬥一鬥,更要和那虛無縹緲、無形無質,卻又切實存在的時勢、運氣鬥一鬥!
但是,他雖然個要強也愛逞強的人,卻終究不明白,這世上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爭取不得的。
時勢,就是其中一件。
時勢瞬息萬變,誰知道今天趨向哪一邊,明日又在哪一邊?
或許當下看似逆勢而為、逆流而上之人,待到時機一變,就是先知先覺,獨占鼇頭。
庸碌之人往往喜歡往順勢處挖空心思地鑽營,到頭來時疑而事移,反落得一場空。
所以,如諸葛正我這種智者,往往都是堅心守誌,縱使大道獨行,仍是依然故我。
元限不是這種人。
他隻要大成大就,如果不成,那就大死大敗!
可元限卻不知道,自己要為了什麼而成就,為了什麼而死敗,所以他注定做不成自己想象中的大事。
除去這些關乎男兒功業的大事外,元限和諸葛之間,也有源於兒女情長的舊怨。
他們兩人曾經同時愛上了國之叛逆智高的女兒智小鏡,有過一番爭端,也有過一番合作。
元限和諸葛聯手擊殺了智高,事後,諸葛主動退出爭奪,令元限和智小鏡成婚生子。
從此之後,諸葛正我終生未娶。
這本是元限與諸葛作對數十年間,取得的唯一一次勝利,並且是極其重大的勝利。
似乎一夜之間,元限就取得了諸葛曾經夢寐以求的一切,甚至可以說他比諸葛活得還要幸福快樂。
奈何,這不過隻是一種假象,智小鏡嫁給元限,不過是想借助他的才學武功,為父親智高複仇。
為此,她甚至將家傳神兵“傷心小箭”,交給了元限這半個仇人,並且逼元限練箭,日日夜夜,絕不停歇。
傷心箭還未大成,元限的心就已幾乎被撕碎,他越來越瘋狂,無時無刻不在練功,眼神中滿是接近野獸般的複仇的狂熱。
直到此刻,智小鏡終於明白,元限已經徹底瘋魔,被她虛假的愛給折磨瘋魔,也被胸中對諸葛正我妒忌、仇恨給折磨瘋魔。
她知道,元限若再練下去,隻怕會徹底走火入魔,帶著愧疚,她而舍棄身體為自己的丈夫換來了能夠輔助“傷心小箭”的“山字經”。
元限其實早已知道這一切。
但為了完成“傷心小箭”,他卻甚至親眼看著妻子智小鏡用自己的身體,去向三鞭道人換取“山字經”。
可那卻是一本有無數錯漏、缺處的“山字經”。
等元限終於貫通“山字經”,練成“傷心箭”之日,他也用這驚天動地,絢爛如夢的一箭,射殺了智小鏡。
他得到了諸葛正我渴望的一切,又親手將之摧毀,可是從這樣的舉動中,元限沒有感受到絲毫的快意,他隻是傷心,隻是心碎。
如今的元限,已不再渴望一切幸福快樂美滿的情緒。
他隻要諸葛也傷心,比他更傷心一百倍的傷心!
他隻要諸葛也心碎,比他更心碎一千倍的心碎!
除此之外,元限彆無所求。
可自從在太師府見過諸葛正我一麵後,元限就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傷心小箭”,仍無法擊倒這個自在門第二代資質最高,最優秀也最傑出的大成就者。
他破得了武學上的關隘,渡得過官場上的劫難,卻偏偏勘不破這一條由數十年血淚寫就的咒文,過不得這一道由無數次慘敗鑄就的大限!
所以,元限回到了元神府,舍棄“十三門絕學”,隻專注於“傷心小箭”。
接著,他舍棄了作為根基的自在門心法,舍棄了增益元氣的“忍辱神功”,舍棄了千方百計才求來的“山字經”。
到頭來,他連自己都已舍棄。
隻留“傷心小箭”。
隻有一股執念。
在這股執念的驅使下,無論是誰,隻要擋在諸葛身前,元限都會毫不猶豫地將之擊殺。
正當徐行以“天羽氣劍”破去“青絲箭”時,諸葛等人也感應到元限的存在,紛紛向前望去。
看到這樣的元限,諸葛忽然身子一顫,好似已著了無形中的一箭,心也揪了起來,麵容悲苦。
他歎了口氣,手中長槍一挺,道:
“踏法,這一戰,還是……”
諸葛正我還未說完,徐行已搖頭:
“一介癡妄之輩,何須如此鄭重,待我略施手段,將之擒下,再交予先生發落便可。”
對諸葛正我和元十三限的恩怨糾葛,以及狗血三角戀,徐行前世就已看得頗不耐煩,對元十三限更沒有絲毫好感。
在徐行看來,如元限這種人,活著也隻是助紂為虐,為非作歹,禍亂天下,令關心他、愛護他的人傷心受罪。
既然如此,倒不如讓他這個旁觀者出手,徹底斬斷這仇恨的螺旋,倒也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言畢,他轉過頭,看向天絕。
“此間之事,便有勞道兄了。”
天絕知道徐行的意思,他也感受到,除了元限之外,還有好幾股值得重視的淩厲氣機,正朝此處包圍而來,顯然是不世出的絕頂高手。
天絕合十,淡然一語:
“徐掌門且自為之,有老衲在此,縱不能將彼輩惡徒殺儘,亦可保得神侯等人無虞。”
得到天絕的保證後,徐行也不再多說。
因為徐行知道,天絕雖是傷勢在身,但哪怕是全力出手的他,想要拿下這老和尚,至少也在三十招開外。
以徐行如今的武功,不說是天下第一,也差不了太多,這也意味著,無論麵對何種程度的對手,天絕都至少能撐過三十招。
這三十招的時間,足夠徐行回援。
並且,他們兩人隻是憑借卓絕身法,先行一步前來而已,喬峰等人亦在不遠處,一旦爆發大戰,定然會奔襲趕至。
既如此,徐行自無必要擔心,當即便要出手,將元限擒拿。
他一步踏出,腳下山坡轟然震動、搖晃,仿佛要被一條潛藏土層的龐然地龍徹底翻過來,轟隆隆的巨響聲中,煙塵四起,就連諸葛等人也覺身形搖晃。
天絕足掌微微一碾,內力傾瀉,腳下漾開一圈圈水波般的金光漣漪,重重疊疊,交織成曼陀羅般繁複而華貴的紋路,才將山坡動靜徹底止住。
漫天煙塵中,隻見一條紫青交織的人形光影衝天縱起,身後隱約可見兩片湛然光翼,光芒璀璨,好似奪儘天地造化,成為唯一光源,令星月黯然,方圓數裡皆是清晰可見。
光翼一震,已帶著雷霆激蕩、霹靂炸響的劇烈暴鳴聲,直奔三裡外的元限而去。
方才這一係列變化極為迅速,令諸葛正我等人都生出應接不暇之感,難以反應得過來,心中更是大為震驚。
這震撼首先是來自於天絕。
諸葛正我、懶殘大師甫與這老和尚照麵,就知道他是修行佛門正宗大法的巔峰強者,且是功行最深厚的那種。
卻沒想到此人一開口,殺氣竟然如此之中,大違佛門慈悲之理。
——踏法究竟是從哪裡請到了這樣的高手?
諸葛正我雖是從來沒有懷疑過徐行的來曆,此時也不禁滿腹疑惑。
第二個震驚則是來自於徐行。
他剛剛那一震腳的發勁之猛、力量之大,比起前身在神侯府中時,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諸葛正我雖是聽說了他的彪炳戰績,知道這位被自己寄予厚望的西席先生已是大有進境,心中早有預期。
可聽到知道,和親身感受,畢竟是兩回事。
徐行甫展露“真容”的第一次發勁,就將諸葛正我這個“驚豔一槍”的創始者,都給“驚豔”!
徐行走後,天絕才收回內力,對諸葛正我等人雙手合十,微笑道:
“諸位不必憂心,今晚有我在……”
言語未落,已一條劍光自五十丈外亮起,挾風雷赫赫之勢,撕空裂氣,如灼然長虹,朝天絕斬來。
天絕麵容不動,右手揚袂翻袖,一掌從側麵平平推出,內力洶湧澎湃,結成一座宛如實質的須彌山,朝劍光撞去。
饒是此劍有分山破嶽之能,竟也攻不破這一座純粹由內力凝成,介於半虛半實間的山峰。
兩者轟然對撞,空氣震蕩碰撞,連環爆破,發出宛如天龍禪唱,要破滅一切外道的正法雷音,卻依舊沒有蓋過天絕的淡然嗓音。
“任是誰,也動不了你們。”
氣流四溢旋飛,一名老人跌跌撞撞地倒退幾步,他手中長劍一旋,劍光纏身盤繞一周,才終於將殘存的掌勁徹底斬碎。
斬滅掌勁後,老人長劍斜提,看著衣袂飄揚的天絕,沉聲道:
“須彌山掌?你到底是誰!”
來者正是“七絕劍神”中的“劍”,他剛剛已看出徐行絕不好對付,便趁此機會,趕到諸葛正我等人身邊,想要一擊建功,先取了這位神侯的人頭。
可誰能想到,半路竟然殺出這麼一個掌力簡直強悍到非人的老和尚?
正說話間,“老張飛”、“一線天”,以及其他六位劍神也已抵達,與“劍”並肩而立,用一種極為鄭重的態度,麵對天絕。
很顯然,天絕剛剛那一掌,已將這些高手也給震撼,不敢輕舉妄動,貿然行事,轉而嚴陣以待。
天絕微微一笑,朗然道:
“貧僧法號天絕……”
天絕?
少林天字輩高僧中,還有這號人物?
隱居多年的七絕神劍一愕,可久居朝野的“一線王”、“老張飛”卻是麵容一變,隱約想到一個與“二十三絕僧”有關的傳說級人物。
更有一個蒼老的女聲,從莫名處傳來,令人摸不清來路,言語淒厲中帶著憤慨:
“宋抱石,在我麵前,你豈敢裝神弄鬼?!”
天絕倒也不意外“唐老奶奶”能認出自己的身份,畢竟當初召走玄澄,令他失一佳徒之人,正是唐老奶奶。
他宋抱石的身份瞞得過誰,也瞞不過學了“屏風四扇門大法”的玄澄,自也瞞不過“唐老奶奶”這位唐家掌門人。
——或者說,前掌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