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1nove./最快更新!無廣告!
元限說出這個好字時,眉骨聳動,眉毛斜飛,嘴角上翹再咧開,露出一排白而耀眼的牙齒,這是他數十年來,都不曾有過的笑容。
這種神采飛揚、意氣風發,也是元限數十年來未曾體會的感覺。
其實,徐行打入他體內的情緒,並不止於元限射出的那七種,
那七道由元限畢生經曆所凝聚的“箭氣”,隻不過是幫他找回以往的記憶與感受。
真正令元限徹底複蘇過來,或者說讓他找回初衷,重拾少年心性的,乃是徐行自己的意誌。
這正是徐行當初對付巫行雲時,從三大密宗上師手中學來的“灌頂”法門,又結合了剛剛從“傷心小箭”中取得的感悟。
灌頂法門的本質是鎮壓,這必須要極其複雜的儀式,還要時刻保持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絕對掌控,才能達到生殺予奪的效果。
所以在同級強者的生死決戰中,“灌頂”很難發揮出實質性的作用,甚至連乾擾都做不到。
即便是以徐行高出巫行雲不止一籌的精神境界,也要三大密宗上師配合壓陣,才能最終完成“灌頂”,便是此理。
元限的“傷心小箭”卻能彌補這個缺點。
“傷心小箭”並不旨在鎮壓,而是一種引導,要將自己的情緒提煉成武器,用來引導出敵手的情緒,令其自傷。
結合這兩種手段後,徐行這一門法門,既不是為了鎮壓、也不是為了引導,隻是一種純粹的共鳴、亦或者說是感染。
徐行隻是將自己性格底色中,占比頗重也頗為契合元限心性的超拔之誌,毫無保留地灌注給了元限,成為他重組“自我”的關鍵部分。
其實,元限的情況比起四門淩落石,更像是無心無魂,全憑本能戰鬥的大雷天。
隻不過,他對諸葛那一份根深蒂固的執念,甚至壓倒了生命的本能,才會成為如此模樣。
可即便是大雷天,在揮出最後一拳時,也展現出了明顯的本性,似乎是尋回了神智,又像是從肉身中重新誕生了新的靈魂。
徐行雖然不知道那一日真相為何,但現在的他,卻能用相似的手法,以元限的執念為根基,為其重塑一個全新人格。
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元限。
元限出生於“郵局鎮”,那是一個沒有夢的地方,所有人無論是在現實中還是在睡眠中,都不做夢,沒有夢,更不知道什麼叫做夢。
他們隻是腳踏實地,做力所能及的事,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從生到死,都過這一種生活。
其實元限現在想來,他對諸葛正我的惡感,或許正是來自於此。
因為諸葛正我也是一個總做實事、腳踏實地、不問得失,好像也從不做夢的人,更很難談得上夢想的人。
元限不一樣。
他是郵局鎮的例外。
唯一的例外。
元限有高壯的誌氣、遙遠的夢。
對他來說隻是“唯一”還不夠。
隻有第一才值得追求。
不僅是武林第一,還是翰林第一,甚至是天下第一!
元限是“要”成為,不是“想”成為。
因為他從不認為自己的夢是癡心妄想,隻把它當做一個看似遙遠,但是可以憑借努力取得的成果。
這無疑是一個堂皇而光明的夢。
那時的元限,雖然一無所有,可懷揣著這樣的夢想,卻覺得自己的生命是那麼熱烈燦爛。
然後,他就遇上了失敗。
一直失敗。
失敗失敗失敗失敗還是失敗!
從此以後,元限的人生沒有了燦爛,隻剩下狂風暴雨、烏雲漫天,沉鬱的壓抑,甚至將他整個人都給徹底擊垮。
黑暗的日子實在太久,令他都忘記了自己也曾有過明亮的陽光。
他也隻記得對黑暗的仇恨,卻想不起來究竟為何仇恨。
——直到今天。
今天,元限見到了另一顆太陽。
那太陽已不隻是光明、不隻是堂皇,甚至可以說是輝煌,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輝煌。
不僅是輝煌,還有旺盛湧動的生機,以及灼熱熾盛的活力。
這時元限才想起來,自己之所以痛恨黑暗,隻不過是想再次擁抱這樣的陽光。
他也已明白,或許他永遠也成不了太陽。
但是,這又有什麼所謂?
至少,我已找回了自己的夢。
至少,我可以離夢想再近些。
更近些!
明白了這一點,元限的臉上綻放出前所未有的輕鬆快活。
他一步踏出,目光悠然,眼神活潑圓明,遍布體表、斑駁古舊的金漆更是明亮燦爛,就像是融化的黃金在淌流。
“好”字出口刹那,元限已然出箭。
亦或者說是——出拳!
元限這個人,就是自己的箭!
這是一箭,已不能被稱之為“傷心小箭”。
隻因元限如今已不再傷心,心境更無負擔。
雖然如今他看似是回到了少年時期,但腦中仍是有以前那幾十年的記憶。
隻不過,那些刻骨銘心的情緒和經曆,對現在這個少年元限來說,卻更像是他人的故事。
而寫下這個故事,連自我都丟掉的另一個元十三限,仿佛在告訴少年元限一件事:
隻有先成為無雙無對的“唯一”,才有資格去追求唯我獨尊的“第一”!
元限這一拳就像是重新回到了郵局鎮,對一那些不做夢、不知夢的同鄉們,炫耀一件自己獨屬的珍寶,更肆意暢快,自豪自傲地大喊一聲:
“我有夢!”
元限的夢,是輝煌而灼熱的夢。
他的拳頭,也是一隻太陽般輝煌,火焰般灼熱的拳頭!
這樣的元限,甚至都不能被稱為“元限”。
因為他已徹底掙脫了一切限製,回歸了人生的原點、一切的起始。
元者,始也。
現在的他,不是元十三限,也不是元限,隻是元。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元”!
“元”雖是徐行一手造就的存在,但這樣的表現和力量,仍是在他預計之外。
不過——就是這樣才算是有趣!
徐行雙目大張,眉宇間浮現濃鬱的興奮神色,同樣揮動自己的拳頭,迎向“元”的“箭矢”!
巨大的爆炸在原地產生,兩道火柱衝天而起,光焰赫赫,照得半片夜空彷如燃燒了起來。
哪怕是正在激戰中的天絕等人,也能感受得到,有兩個灼熱而強大意誌,正在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激烈方式,一步不退地互拚互搏。
天絕周身赤紅血光大放,屈指一彈,將一名“妖劍”孫看前手中長劍擊碎,指勁激蕩,嗤嗤作響,迫住“劍”羅左右的劍路。
他借這一指之力飛退,又旋身一掌,以剛猛無儔、堅固且無可截斷的“大金剛掌力”,打得“老張飛”口角濺紅,巨軀搖晃,踉蹌倒退。
此時的天絕,因“六道輪回大陣”尚未重建之故,隻憑“屏風四扇門大法”的前三門修為、以及一身精純圓融的“七十二絕技”對敵。
可即便如此,在“老張飛”、“劍”,甚至是蟄伏一旁的“唐老奶奶”眼中,天絕也堪稱是一座難以被突破的銅牆鐵壁。
輕描淡寫退去這群敵手後,天絕抬起頭,遙望徐行和“元”的戰場,神情微微震動。
蔡京一黨的高手們都發現,這個哪怕是麵對眾多強者圍攻,都能安之若素、不為所動的老和尚,此時臉上竟然流露出再明顯不過的訝然神色。
好似眼前這一幕,在老和尚心裡的重要性,還要勝過他們這些近在眼前的敵人!
無論是誰,意識到這一點後,都感到一種極致的屈辱。
更屈辱之處在於,他們雖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或許,這正是事實。
這當然是事實。
哪怕天絕已身負重傷,且武道半毀,要應付他們幾人,仍可說是輕而易舉。
其實,若非是唐老奶奶在側,以獨步天下的暗器功底虎視眈眈,以天絕的實力,早可將這群人拿下。
不過,縱使要提防唐老奶奶的暗襲,天絕也可分心他顧,更可抽出心神來進行思考,分析彼處戰場的局勢。
他能夠感受得到,就在短短時間內,徐行所麵對的那個對手,已產生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這種變化甚至讓天絕想到了掙脫六道輪回,重獲新生的自己。
即便那人的武功修為尚不及自己,但這依舊是一種值得重視和提防的現象。
不過,比起這個,更令天絕驚訝的還是徐行。
剛剛那一箭中,天絕也隱約捕捉到元限空洞本質,知道如今這種變化,絕非他本人所有,定然是受到了徐行的引導。
可在戰鬥中,他也敢引導對方進步?
天絕又想起這位徐掌門不惜承受撤招反傷,也要手掌留自己一條性命的舉動,不由得深深一歎。
他有些悵然地意識到一件事:
——或許,這就是自己不及徐掌門的原因。
不僅是天絕能夠感受得到。
正憑傷患之軀,與“七絕劍神”之一周旋的諸葛,以及正一對一激戰“一線王”,同時盯防唐老奶奶的懶殘,也有所感。
稍慢一點,分彆對付一名劍神的無情、舒無戲、舒大坑、大石公也敏銳察覺到那方傳來的變動。
諸葛和懶殘所感受到的震驚,甚至還要更勝過天絕,隻因他們深刻知道,元限究竟是一個怎樣頑固、怎樣堅持的人。
正因具備這種撞穿南牆也不回頭的頑固堅持,他才能將一份顛倒錯亂,四處缺漏的假“山字經”,練出真經也不曾具備的奇妙效果。
可就是這樣一個把歧途硬生生走成大道,堪稱雖九死其猶未悔的愚直之人,怎麼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產生這般大的改變?
一時間,他們對元限性情改易的驚訝,甚至還要勝過震撼於兩人交手展現出來的驚人破壞力。
若是以往的元限,能夠將諸葛正我震撼至此,一定會大為快意,可現在的“元”卻絲毫不在意,也全不關心這種事。
他已將所有心力,都用於戰鬥。
“元”在這一擊對拚中非但無功,還被徐行的拳力反傷自身,可他卻沒有顯出絲毫退避神色,反倒是越發快意。
隻因從這一次對拚中,他再次感受到那股與自己極為相似,卻更為璀璨輝煌、更加明亮熱烈的灼灼意誌。
——這樣的路,並沒有錯!
他也不去管自己那條已然挫傷的手臂,隻是揮動尚且完好的左臂,再次與徐行對攻。
元十三限乃是拳掌一道的武學大家,光是他賴以成名的“十三大限”中,就有“仇極掌”、“挫拳”、“恨極拳”這三大拳掌絕學,足見其人在此道沉浸之深。
可“元”打出的每一拳,卻沒有遵循任何的武學定式,甚至都沒有章法可言。
他以一種燃燒生命的決絕氣勢,用儘全身之力,打出拳頭。
那不是任何人的拳法,隻是“元”自己的拳,也不是“傷心小箭”,隻是他自己的“箭”。
麵對這樣的拳勢,徐行也縱聲長嘯,目中神光暴現,使出在大明王朝世界領悟的“亂箭打·射天狼”!
在如今的徐行手中,這氣勢恢宏,宛如千軍齊射,滿是金戈鐵馬之殺伐氣的拳法,比之昔日南少林血戰轉輪王時,豈止更強了百倍?
憑他現在的力量和速度,也根本不需要“宛如”這麼模糊的說法和形容,隻因光他一人之力,就足以比得上千軍萬馬!
隻一個彈指,兩人就已對拚了成百上千拳,如此恐怖的場景,簡直就像兩排大炮麵對麵地對轟。
拳勁破空,鋪天蓋地般朝著四麵八方覆蓋轟炸,橫掃方圓二十丈,又過十招,範圍擴大為二十五丈、接著是三十丈……
在這樣的對轟中,“元”隻感到一種此生從未有過的酣暢淋漓,哪怕已經遍體鱗傷,渾身浴血,他也覺痛快非常,更仰天長嘯不已。
當“元”還隻是元限的時候,諸葛正我以及其他兩位師兄,經常語重心長地開導他,讓他做一個知足的人,夢想可先小一點、再小一點。
可哪怕元限變成了“元”,他的答案也隻有一個字:
——不!
其實,以前無論是元限還是元十三限,雖然練了“傷心小箭”,卻始終沒有領會到“箭”的精髓,他們不是“箭”,而是風箏。
一片無論飛得再高再遠,都始終被絲線束縛,牢牢與大地相連的風箏。
這根絲線,正是元限對諸葛正我的執念。
諸葛正我的存在,也就也成了元限的錨點,若是沒有了諸葛,元限甚至都找不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定位和價值。
可以想見,那時的他,就算是殺了諸葛正我,今後的生活也一定會毫無意義,就像是一旦沒有了這根線,就會頹然墜地的風箏。
“元”不一樣。
他不認為自己是風箏,也不認為自己需要任何的束縛和錨點。
他隻把自己當成一支箭。
一支已然離弦、絕不回頭的箭!
箭既然射出,就一定會有落地的一日。
可“元”隻希望自己在落地、停滯之前,飛得更快一些、更長一些、更遠一些。
這一次,他不與任何人比較,隻和自己比!
這樣的想法,與徐行正是不謀而合。
自從在大明世界第一次睜眼起,徐行就知道,自己這來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注定是要為了夢想而活,走一條精彩而熱烈的路,方才不負這般隻怕是絕無僅有的幸運。
這一次,他哪怕是死,也要死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
徐渭第一次見到徐行時,就從那個小小嬰兒身上深刻感受到這種氣質,所以才會力排眾議,為他定下了“行”這個名。
此後,徐行也果真人如其名,成了一個漂泊且看不見歸途與來處的旅者。
但他也從不為此感到傷心,隻是對前方的壯絕風景懷揣無限向往,更為這條道路上不曾相遇的同路人感到無比期待。
“元”是不知足的人。
徐行又何嘗不是?
甚至於,這種“不知足”才是他一次次踏上旅途,甘願終生漂泊,無依無靠,最終成為如今這個徐踏法的根本。
並且,他可以預見的是,這種人生一定會持續下去,直到他哪一天倒在這條路上。
對這樣的結局,徐行甘之如飴!
兩個同樣懷揣夢想,同樣不知饜足的人,就這樣在方寸之地,硬生生打出了天翻地覆、山崩地裂一般的動靜!
正如天絕等人所料的一般,這是純粹意誌的較量。
徐行雖是可以用自己那舉世無雙,簡直堪稱搬山卸嶺的恐怖力量,將“元”徹底撕成碎片,但若是要如此,他又何必製造出此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