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徐行的笑容又多了一點森然意味,五指猛然用勁,將劇烈掙紮的棍身握得更緊。
他右手手腕一擰,棍頭神速旋動,仿佛化作一條由颶風凝成的大氣之龍,風雷呼嘯聲還未炸開,已與趙烈手中的龍頭拐杖硬拚一記!
趙烈右手虎口欲裂,體內氣血翻騰,整個人都被反震得高高躍起,全無功架可言。
若是其餘高手,在這一招之後,定然會被徐行抓住先機,占據上風,兩三棍就要落敗身死。
但在趙烈的武學體係中,所謂功架,根本就是無所謂的存在,他剛被擊飛,紫金錘、黃金鐧就已飛縱而來,一前一後地夾擊徐行。
並且,縱然擊退趙烈,徐行也沒好到哪兒去,他右臂忽地一顫,虎口也撕裂出一條淺淺血口,可以看見,在他右肩肩窩處,滲出一點灼紅血跡。
徐行剛剛雖然借助林靈素的屍體做掩體,但這位“金門羽客”的肉身強度實在太差,連帶著他自己也被趙烈“五步奪華山”的神槍餘勁點中肩頭,受了傷。
正是這一點傷,令他這一棍不能竟全功,見紫金錘、黃金鐧襲來,徐行也無餘力再做追擊,雙臂擰絞,長棍畫弧成圓,先磕飛紫金錘,又擊墜黃金鐧。
可就在這時,一條長鞭自徐行腳底竄出,纏向他的腳踝。
徐行眉宇一揚,右腳猛然踩踏,並未對周遭地麵造成任何劇烈影響,隻聽一聲銳利穿空聲,他腳下倏忽洞開一個無比漆黑的圓形空洞,深不見底。
打王鞭的鞭身也給踩進地底深處,虛化成靈力,過了好半晌,才重新凝聚成形。
這一次,趙烈終於確認,眼前之人,是一個絕對無法偷襲的強敵。
不過,戰鬥到現在,趙烈心中也沒有了方才在金鑾殿中的憤怒和殺意,反倒是湧現出前所未有的好勝欲望。
隻因無論手段如何下作,趙烈此人胸中,多少也有欲與太祖試比高的豪氣在。
——曆代開國之君,哪個不是跨越了無窮的艱難險阻,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人物?
他趙烈既然想重造山河,再興宋室,真正青史留名,甚至令大宋千秋萬代,又豈能沒有一個夠分量、配得上自己的對手?
在趙烈看來,西夏、大遼、大金等異族,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蔡京、趙佶之流又是無膽鼠輩.
放眼天下,論實力、勢力,也唯有諸葛正我一人配做他的對手。
可當趙烈真正練成五大神兵後,卻發現似乎這個諸葛小花,也並非是如他所想那般高深莫測。
麵對這個自己苦心經營,殫精竭慮多年才取得的結果,趙烈雖有九成九的喜悅,卻也不免感到些遺憾。
隻因這一切,實在是過於順利了。
可誰能想到,真正配當他對手的,竟然是這個橫空出世、異軍突起,好似從土裡蹦出來、天上掉下來的逍遙派掌門?
趙烈自從發現“龍頭拐杖”起,心中就隱約有種天命所歸之感,自集齊五件神兵後,這種感覺就越發濃鬱。
所以,他才會為徐行的冒犯而感到無比憤怒,也會被徐行的言語動搖心神。
不過,現在趙烈已經確信,此人就是上天派來試煉自己、考驗自己的最後一道災劫。
念及此處,趙烈看徐行反倒是順眼起來。
因為在他眼中,這個大膽狂徒、亂臣賊子,已經脫離了草民身份,成為了天命的象征和代表。
隻要勝過他,無論手段如何、性情如何,我趙烈也是當之無愧的真龍天子!
念及此處,趙烈手中龍頭拐杖揮舞越發急切,目光也更為亢奮。
徐行隻覺得從棍身傳來的抵抗力度,比之先前更強了數倍不止,趙烈也抓住機會,四大神兵攻勢越發激烈,令他不得不退。
其實,這種遠近皆可,且切換隨心的戰鬥方式,對上徐行這種慣於使用肉身力量的強者,本就算是極大克製。
所以,徐行剛剛才會鋌而走險,用傷勢換取戰果,就是不願意給趙烈好整以暇,憑借攻擊範圍優勢消耗自己體力的機會。
可是,趙烈實在是太過冷靜。
哪怕徐行憑借超凡應變,取得了實質性的戰果,趙烈仍是沒有慌亂,憑著僅存的四大神兵,不但穩住了局麵,還用一種堪稱天羅地網的攻勢,重新扳回一城。
——這也是徐行失算的地方。
他本以為,這五大神兵皆是趙烈畢生武學精華所凝,一旦失去其一,定然會影響其餘四柄神兵的配合,令趙烈的攻勢出現破綻。
但徐行沒想到,趙烈竟然早就做過類似的設想,也有相應的手段來應對。
雖然少了一把神兵,可趙烈卻能將其他四柄神兵,操控得越發淩厲和靈活,論純粹的攻擊頻率,比之五兵具全時,也隻是略遜一籌,並且配合上依舊沒有出現失誤。
這樣一來,需要時刻鎮壓蟠龍棒、並且身負兩處傷勢的徐行,也就招架得越發吃力,局麵竟然比剛開始激戰時還要凶險。
兩人纏戰得越發激烈,身影交織成一團,內力洶湧、氣流飆揚,等到身後那一整座宮牆都被摧毀後,他們已戰至數十丈外,撞入一處皇家園林。
由於此界武學發達之故,這座皇宮也顯得格外宏偉、巨大。
就算是這單獨一處園林裡,也是怪石嶙峋、綠樹成蔭,中間還有一座人力開鑿出來,占地逾七八十丈的圓池,亦或者說碧波湖。
隻不過,這幽靜園林中的樹木、怪石卻被遠處傳來的巨大聲響給震得搖晃不已,好似正在經曆一場地震,湖水也不斷泛起一圈圈水波漣漪。
陽光一照,浮光躍金,可謂美不勝收。
但很快,這副美景便被打破,一條身影如橫空而來,隕星天降,墜入湖中,激起衝天水波。
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又見兩條流光穿空電射,殺入湖中,好似化作兩條翻江倒海、興風作浪的蛟龍,要將剛剛墜入湖中那人徹底絞殺。
園林儘頭,趙烈手持龍頭拐杖,龍行虎步地走來,渾身更釋放出無比的自信與霸氣,真正有了幾分九五至尊應有的氣度。
顯然,他是在剛剛的戰鬥中,將自己的憋屈和積鬱,都儘數發泄了出來。
對趙烈來說,戰鬥本身固然不算是快樂,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麻煩,但是能夠戰勝徐行這樣的敵手,那就是另當彆論。
他俯瞰湖底,目光睥睨,豪笑道:
“徐踏法,看來你終究是擋不了朕的路,朕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
言語未落,趙烈眉頭驀地一皺,察覺到有些不對。
他剛剛雖是開口說話,但也在分心操縱紫金錘、黃金鐧,力求不給徐行絲毫喘息之機。
趙烈也能感受到,就在那一句話的時間裡,蟠龍棒已和兩大神兵交擊了足足七十三次。
這七十三次交擊中,對方的力量明顯是越來越弱,顯然已難以為繼。
可第七十四次交擊後,卻有什麼東西變了。
——亦或者說是,碎了!
就在趙烈意識到這一點的刹那,一條青紫身影帶著滔天巨浪,自湖底衝天而起,朝他撲殺而來!
其人身後亮起兩片湛然光翼,眉心綻開一枚黑紅相間的豎瞳,手中長棍猛然舉起,挾一股慘烈至極、霸道非常的金戈鐵馬之氣,朝趙烈劈頭蓋臉地打落。
在剛剛的戰鬥中,蟠龍棒在徐行手中,完全可以說是一匹亟待馴服的烈馬,雖然也可助力攻勢,但終究難以控製自如。
就算徐行的力量再大,用這樣的棍子,棍法也難以圓融無礙,會有一絲微妙的不諧。
對趙烈這個蟠龍棒原主來說,這一絲不諧已算是足夠大的破綻,所以他才能借此機會,將徐行的始終壓製。
但趙烈也想不通一件事。
為何此人寧願承受這種不諧,也不放棄蟠龍棒?
現在,這個答案終於出現在他眼前。
——碎的不是其他的東西,而是他與蟠龍棒之間的緊密聯係!
——徐行根本就是要在交手中,借那幾件神兵的力量,將蟠龍棒裡的凝練武道意誌給徹底打散,再用自己的心意來重組!
趙烈完全想不到,生死決戰中,他竟然還有閒心做這種事。
——這世間,怎麼會有如此膽大包天之人?
但無論如何,徐行賭贏了!
這正是徐行知道趙烈早有丟失兵器的預案後,重新製定的策略。
在方才的戰鬥中,徐行已經大致測算出來,趙烈控製著這五大神兵的精細程度,與同時操縱的神兵數量成反比。
這也是為何,他每一次攻擊,基本都是控製兩大神兵出擊,等到這兩柄兵器被擊潰後,才令其餘神兵補缺,輪流發動攻勢。
並且,這種操縱,極其容易受到靈力以及其他事物的乾擾。
否則徐行剛剛打死林靈素之時,以趙烈的謹慎性情,無論如何也該先控製紫金錘、黃金鐧來探路,可他沒有。
所以,徐行製定了這個策略。
他先是用蟠龍棒反複與趙烈的其他四大神兵互擊,用同源而出的力量,震蕩其中的武道意誌,再看準這座湖水,潛身湖水中。
這一次,由於沒有天門掌勁製造的罡勁氣牆,趙烈果然是先令神兵開路,可即便如此,在水下,這兩柄神兵也並不如在陸地上靈動。
雖然隻是些許差距,但徐行仍是辨認得出來。
借此,徐行大致摸清楚了趙烈操縱兵器精度的極限。
他再次用蟠龍棒與之交擊七十三次,在七十三次後,蟠龍棒中潛藏的神念意誌果然動搖。
他也正是在這時,張開“牟尼誅”,隱藏已久的念力洶湧而出,將這股意誌徹底擊潰。
也正是在蟠龍棒徹底被奪的刹那,趙烈心生恍惚,徐行也抓住了這刹那的機會,自湖底衝天而起,朝他打出了這蓄勢已久的風雷一棍!
顯出“混天真形”後,徐行的身影隻一閃,就從半空中來到趙烈麵前。
“混天真形”的體型雖不如“移山真形”那般巨大,可依舊非是常人所能比擬,他手中那根青黑交加的長棍,卻亦隨之變大,粗如廊柱。
——這正是徐行已完全掌控蟠龍棒的象征!
蟠龍棒鼓蕩淒厲腥風、激起赫赫青雷,仿若是被擎天巨靈推倒的天柱峰,轟然坍塌陷落。
這一棍中,不僅有“混天真形”本來具備的凶戾之氣,還有“牟尼誅”禦使的慘烈殺意。
兩者相合之下,就連趙烈心中都升起此乃天災,不能與其相抗之感。
可這畏懼之念剛出現,就被他用純粹至極的執念給壓了下去——朕乃天子,縱是天災又如何?!
趙烈也判斷出,徐行已有畢其功於一役之心,換句話說,他隻要能夠撐過這一擊,就一定會等到千載難逢的反擊時機!
心念把定,趙烈雙目圓睜,打王鞭破土而出,長達數丈的鞭身一轉,盤旋成一麵“鞭盾”,攔在這殺氣慘烈的一棍之前。
結局卻是徒勞無功,極其乾脆地被擊潰。
不過,有了打王鞭稍作抵抗,趙烈也再次飽提真元,將渾身真力都聚於雙手“龍頭拐杖”之中,他雙手一絞,以舉鼎式將長杖橫舉而起。
轟然一擊,趙烈的膝蓋都已沉到泥土之中,仰天噴出一大口血來,那精致而幽僻的園林之景,更是徹底被餘波毀去。
怪石崩潰成粉、樹木直衝上天,兩人所立之地,更是轟然坍塌陷落,形成一條直通圓湖的長長溝渠。
湖水非但沒有灌入其中,反倒是被這股雄渾大力迫得向後倒退,形成一麵洶湧奔騰的浪花高牆,直衝到湖水正中,才轟然垮塌。
但無論如何,趙烈終究是接住了這一棍,正當他咬牙切齒,要發動最後一擊,徹底解決徐行之時,卻感覺那根長棍猛地一震。
徐行渾身氣息、光芒亦是丕變,代表激蕩風雷的紫青,立時轉化為汪洋恣意的深藍。
——正是鯤鵬變化!
本來,徐行自學會“天羽奇功”以來,就能練成“鯤鵬真形”,奈何遭遇了喬峰之事,他並無太多時間來完善這門最重變化的真形法體。
直到與天絕一戰後,徐行的神意又有突破,對“天羽奇功”的掌握更上一層樓,才終於完成了“鯤鵬真形”,從北海玄冥到混蕩青天的互轉互化,也沒有了半分破綻。
所以,趙烈想要趁此機會,一舉將徐行擊殺的計劃,自然難以為繼。
顯出這副形貌後,徐行沉聲一喝,手中長棍向下一劈,立時將龍頭拐杖打得斷成兩截,趙烈身軀也被他立劈當場,向兩邊倒去。
但取得這種戰果後,徐行卻忽地感覺到不對。
他所麵對過的內力強者們,多半都是生命力頑強到非人,甚至更勝他這位人仙的怪物。
其中尤以天絕為最。
徐行甚至懷疑,若不是他的六道輪回大陣尚有缺陷,隻怕能硬生生用磅礴內力,和自己拖到隻能讓天意來決定勝負的地步。
所以,徐行麵對趙烈之時,並不用自己一貫以來那種堂堂正正、以勢壓人的打法,而是選取了潛藏蟄伏,一擊製敵的策略。
就是因為他深刻明白,這些內力強者的生命力是何等頑強,甚至於哪怕受了再重的傷勢,隻要不死,戰力也不會衰減多少。
趙烈畢竟是功力絕不輸給天絕的強者,因修行獨特武道之故,戰力應當還猶有勝之。
縱然身軀脆弱,也不該死得這般輕易才對。
就在他疑惑之間,卻見斷成兩截的“龍頭拐杖”忽地漂浮起來。
在“龍頭拐杖”旁邊,則凝聚出紫金錘、黃金鐧、打王鞭,以及他手中這根蟠龍棒的形貌。
又聽一聲悠長歎息:
“吾有大患,為吾有身,原來,這條道路要徹底舍棄肉身,才能有所成就……”
言語間,一條飄渺身影,從趙烈的殘破屍體中飄蕩出來。
五柄神兵如乳燕投懷般,縱入他的體內。
紫金錘化作一副光華熠熠,紫電耀霆的戰甲,黃金鐧成為他的左手,蟠龍棒成為他的右手,打王鞭化作雙腿,龍頭拐杖則是化作一頂玉冠。
現在的趙烈,看上去當真就如一尊本該供奉於道觀,享受人間香火的靈官神將。
他看向徐行,神情變得無比釋然,隻歎道:
“沒有肉身,我的皇圖霸業,已難以實現。
隻剩這最後的武學成果,不知踏法兄,可否為我做個見證?”
徐行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倒好,就算是死了,還想算計我一次。”
趙烈聽到這番話,麵色不變,道:
“我半生雄心、進取搏殺,無非是為了光耀門楣,重整宋室山河,成為比肩太祖的英主。
如今被你壞了好事,我自然是用儘手段,都要報複回來。更何況,以你的性情,會拒絕嗎?”
趙烈雖然說著自己的陰謀詭計,可臉上的神情,卻遠比方才更為坦蕩,言語也更痛快。
隻怕古往今來,也沒有他這樣算計人的。
但趙烈有十成把握,徐行一定會答應自己的請求,因為他已經在剛剛激戰中,感覺出來,眼前之人,乃是與師尊天絕一般的求道者。
如他們這種人,看到一種全新的武學成就,是無論如何,都要嘗試一番的。
趙烈說這段話,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
徐行卻不禁點頭:
“現在的你,倒是比剛剛看著順眼些了。”
他將手中蟠龍棒一舞,插到地上,雙手抱胸,目光睥睨,昂然道:
“你這一身武道成就,也算得上是彆開生麵、另辟蹊徑了,反正無論如何,隻要打出這一擊,你也是必死,既如此,應你之情,又如何?”
趙烈頷首,向前一踏: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