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曇提醒道:“舅媽,外公找你呢。”
程嘉妍不可能放任紀恩誼和紀曇獨處,畢竟紀曇實在令人放心不下,紀曇六歲將紀雲薪推下樓梯的那一幕在監控裡異常清晰,現在在她腦海還曆曆在目。
後來紀曇被紀瑗帶走收養。
紀瑗是著名的心理學專家,再歪的小樹苗都能被她掰正。
紀曇整整被紀瑗教導了十四年。
可程嘉妍還是不敢拿如心肝肉的小兒子打賭,紀曇從根兒裡就壞了,紀瑗付出再多都是徒勞,紀曇在紀瑗麵前聽話乖巧也說不定是裝出來的。
“曇曇,媽媽還是把恩誼送回去,再去見你爺爺。”程嘉妍對紀曇露出一個柔和的笑,眼底的防備還是那樣深。
程嘉妍調轉紀恩誼的輪椅,照顧紀恩誼的護工上去幫忙。
紀曇無所謂地後退一步。
程嘉妍見紀曇作出相讓的動作,顯然鬆了口氣。
程嘉妍這口氣還沒徹底鬆下來,就被人阻止。
這次阻止她的人不是被她送養的紀曇,而是被她如珠如寶看顧的紀恩誼。
“你怕他?”紀恩誼蒼白的臉上透著似有若無的譏誚,折損了本該是少年人獨有的蓬勃陽光,有些陰翳,“我偏要待在這裡,有本事他就弄死我。”
程嘉妍性格柔弱,聽不得紀恩誼嘴裡那個字,慌忙打斷,“恩誼,你不要跟媽媽說這些賭氣的話。”
“夜寒露重,你心臟不好,”程嘉妍小心翼翼道:“讓媽媽帶你回房間休息吧。”
紀恩誼出生就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常年臥床服藥,紀家人對他的態度異常小心謹慎,生怕紀恩誼犯病。
紀恩誼在這種環境下,性格反而越來越偏激刻薄。
“我就要待在這裡,”紀恩誼咧嘴,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直直衝著紀曇,“一會兒紀雲薪就過來,我就看著他這次還能把紀雲薪推到哪裡。”
身體殘缺的群體似乎容易出現天才。
紀恩誼比同齡人更早慧,也很早就有了記憶。
四歲的紀恩誼站在紀雲薪身旁,眼睜睜看著紀曇將紀雲薪推到樓下,嚇到心臟病發。
對紀曇的恐懼折磨著紀恩誼,不知何時釀成醇厚的怨毒。
程嘉妍拗不過紀恩誼,生怕他心臟出現什麼問題,紀士信那邊催得又緊。
護工在這裡,不一會兒紀雲薪也會過來,紀曇想做什麼都有心無力。
程嘉妍安慰著自己,忐忑地暫且把紀恩誼放在這裡。
程嘉妍離開後,紀恩誼濃黑到瘮人的眼珠轉向紀曇,嗤笑道:“紀曇,走進大廳跟你牽手的是周文柏還是周赦?”
紀恩誼鮮少出門,隻能認出是周家的雙胞胎,今天樓上匆匆掠過一眼,分不出是哪一個。
紀曇邁進屋子就鬆了手,沒想過會有人看到。
紀曇不覺得自己作為哥哥有義務回答弟弟的問題,端著長輩的架子,神神叨叨地訓斥紀恩誼,“大人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紀恩誼臉上的笑容更加諷刺,“紀曇,你能分清他們兩個誰是誰嗎?”
紀恩誼知道紀、周兩家娃娃親的事情,還知道紀士信屬意的人就是紀曇。
紀雲薪是紀家長孫,身體又健康,紀士信不可能把紀雲薪推出去。
紀士信也舍不得患有心臟病的小孫子受苦。
剩下的隻有被紀瑗收養跟紀家毫無血緣關係的紀曇,被紀士信當成聯絡周家的工具。
當年玩笑定下的娃娃親,竟成了唯一拯救紀家公司的救命稻草。
紀恩誼從未想過紀曇會答應,紀曇在他眼裡從始至終就是個冷血動物,除了紀瑗沒人要的小怪物。
紀恩誼惡意道:“洞房花燭的時候,他倆換人,你恐怕都不知道吧?”
“就像你當初想要把我推下樓,卻錯推下紀雲薪。”
紀恩誼說完最後一句話,蕭瑟的夜風吹過,使紀恩誼低促地嗆咳起來,臉色也愈加蒼白。
紀曇對這些黑曆史無動於衷,蹙了蹙眉心,很不理解似的,“我後來不是沒再推了嗎?”
琉璃眸子乾淨澄澈,純粹得隻生活在最簡單的邏輯裡,完全弄不清紀恩誼憤怒的點。
紀恩誼漆黑眼珠盯著到現在都不覺得自己有錯的紀曇,死死地黏著。
紀曇還很不高興地反駁紀恩誼,“誰說我分不清?”
“我自己的男朋友,我自己分不清嗎?”紀曇說得理直氣壯。
紀恩誼用力地掐著掌心生生壓停咳嗽,唇線下彎,“男朋友?早就廢除八百年的娃娃親,你也認?”
紀曇不但認,他甚至還覺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很正經,很規矩的婚事。
紀恩誼古怪且沉默地看向紀曇,“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講規矩。”
頂著一頭軟軟小卷毛的紀曇振振有詞講自己是個生活在條條框框中的正經人可信度實在不太高。
紀曇被紀恩誼質問得有些生氣,往前走了一步。
紀恩誼沒錯過紀曇的小動作,不由得冷笑反問,“想把我推進水池?”
紀家花園裡能害人的地方隻有個漾著水波的小噴泉。
“沒有。”被紀恩誼看穿的紀曇否認道,欲蓋彌彰地扭過頭去。
周赦在紀曇想要把紀恩誼推到水裡時,就走了出來,深靜的目光對上紀恩誼尖銳的眼眸,草草一眼就移開。
紀恩誼同樣收回視線,故意碾著字眼,意味不明道:“你男朋友來了。”
周赦走出來的地方偏僻又沒有光,紀恩誼略略掃過周赦的五官就開了口,等到周赦走進亮光處,才發現眼前這人跟大廳裡與紀曇牽手的不是同一個。
紀恩誼這時才明白紀曇口中不會分不清他們是什麼意思。
除卻相貌,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紀恩誼隻見過他們幾次,認錯不是尷尬的事,因此倒也沒改口糾正。
隻是紀恩誼萬萬沒有想到,剛才信誓旦旦叫囂著“我怎麼會認不出自己男朋友”的紀曇動作自然地迎了上去,張口就叫人…
“老公。”
紀恩誼愣住了。
周赦也停下腳步,沒有額發遮擋的太陽穴繃起一根細棱棱的青筋,眼眸半掩,那根青筋又隱失在冷白額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