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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安車行(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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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濁漳水上遊的大陸澤畔倒是還有幾分清風,此時號稱橫行大明一百州郡的踏白騎全員彙集,正在大陸澤邊緣的一個小湖中……嗯,竭澤而漁。

是真正的竭澤而漁,他們築起泥壘,阻隔湖麵水道,然後將被隔斷的湖水水引向早就挖好的新河道,隻兜著漁網和藤筐放水。等到水放的差不多以後,張行一腳當先踩了進去,遠遠炫麗的輝光真氣甩出去,宛若淩空飛出一根金色繩索,便將一尾眾人早就察覺到的、足足四五斤的胖頭魚給高高卷起,然後砸落在身後的大木桶內,濺起一大片水花。

周圍看熱鬨的還有無數軍民齊齊發一聲喊,竟然為了一條胖頭魚而歡呼雀躍起來。

隨即,隨著張首席一招手,更是蒼頭垂髫,齊齊奔入沼澤,來捉魚摸蝦。

這場竭澤而漁持續了一整個多時辰,而在日頭偏西之後,更是轉移到在水澤邊緣通往一處村莊的樹林旁,此地早已經挖坑起灶完畢,柴火野菜也都準備好,然後便一起燉魚。

燉魚的時候,隻穿著一件單衣的張行親自拎著一個大桶,挨個與圍著坐的一些本地父老孩童舀冰鎮的酸梅湯。而因為一些完全可以想象的到的緣故,那些老人拿著碗接過後都捧著轉交給自己的兒孫來喝,到了後來,更是有人抱著還不會走路的孩子過來,求一碗張首席親自舀的酸梅湯。

張行明顯是見過世麵的,自然曉得這是把自己當成霍去病的膝蓋了,而且已經有過經驗,便隻讓人去約束不要擁擠,然後將三桶酸梅湯倒乾淨,再給現場的幼兒們每人發一截準備好的紅頭繩,就不做多餘舉動。

等到魚湯翻滾,更是從容端過第一碗湯坐在了還有些腥味的土壘上,用起了自己的下午湯。

按照慣例,接下來會午睡半個時辰,等轉涼後的傍晚再乾活,所以,從這個時候開始,周圍是應該漸漸從喧嚷到安靜的……孰料,魚湯喝了半碗,忽然間,南麵官道上便鑼鼓喧天,嗩呐齊響,原本要散去的村民更是蜂擁而去,瞬間便人山人海,幾乎將官道遮蔽。

片刻後,仰頭把溫熱魚湯倒入口中的張行見到了始作俑者。

為首的是劉黑榥,其人穿著赤色錦緞束袖,戴著雕花赤銅武士冠,掛著鯨骨牌,懸著大紅花,趾高氣昂騎著一匹大白馬過來,身後則是一連串的隊伍,有人騎馬,有人坐淄車,其中頗有幾位頭領……實際上,張行清楚的看到,就連一向老實的韓二郎也在劉黑榥身後,也戴著大紅花。

也是大略醒悟過來這個隊伍是怎麼回事了。

甚至大約猜到他們還會搞什麼彆的事情。

外麵熱鬨了好大一通,劉黑榥終於晃悠到張行跟前,卻是將已經有些殘破的大紅花一擺,直接來問:“首席,好看不?”

“你在作甚?”放棄去打第二碗魚湯的張行坐在泥台子上搭手失笑來問。

“我來覑新娘子。”劉黑榥叉著腰得意道。“生平何曾想過能娶到這般富貴又漂亮的新娘子?還會算賬管家!”

張行連連點頭:“確實值得炫耀,但如何直接從鄴城炫耀到大陸澤來了?這般忍耐不住?”

劉黑榥絲毫不慌:“這婚事是首席做主,全是首席的恩義,自然要領著新娘子來首席這裡做個首尾。”

“這話說的也通,來吧,把人都帶來,我就坐這裡,都朝我拜一拜,便回去吧!”張行懶得計較,隻想打發對方。“大熱天的,彆把新娘子熱壞了!”

劉黑榥欲言又止,但也隻好匆匆跑回去喊人。

須臾片刻,劉黑榥這個大頭領帶著,韓二郎這位頭領次之,外加其餘一些還算眼熟的中高級軍官、吏員彙集,各自領著新婦,就在這爛泥坑前朝隻穿著單衣的張行一起行禮下拜。

張行當然也不會怯場,坦然受了一禮,然後立即說了些好歹話。

什麼你們這些野漢子既然結了婚,就須懂得家國天下,以後做事也要體麵起來,不要丟了我的臉麵;而你們這些媳婦,不管以前是不是幫裡的,既然結了婚,便是一家人,以後就要一起為黜龍幫和大明的天下做貢獻;反過來講,若是因為結了婚有了小家,繼而存了私心,拉自己丈夫妻子的後腿,我也是斷斷不饒的!

最後,重新強調了一遍,既然是我給你們牽的線,如今又受你們一拜,將來婚姻中不管受了委屈,儘管直接給我寫信,一時尋不到我,將信送到觀風院就行,到時候必然與你們做主。

張行說完這些廢話,便擺手讓他們散去。

新娘子們熱熱鬨鬨來,熱熱鬨鬨走,但劉黑榥和韓二郎為首,這群清河籍貫或者高雞泊經曆的軍官卻明顯在拖延,他們繞來繞去,最後又圍在了張行周邊。

眼瞅著是不讓張首席睡午覺的。

果然,隨著劉黑榥推了一把,老實巴交的韓二郎無奈漲紅著臉上前,說出了此行真正或者說最大的那個目的:“首席,我們想問個事情,為何清漳水修了一半,修到高雞泊那裡,反而轉到濁漳水了?高雞泊不修了嗎?”

張行嘖了一聲,心中感慨,果然如此。

且說,這個夏天,張行赫然發現,他對局勢的發展產生了明顯的誤判……不是對外,而是對內。

他一直擔心,自己這一次的緩戰策略會不會遭遇到巨大阻力?畢竟上一次北伐前持續了近大半年的緩戰方略,他就遭遇到了相當多人的劇烈反對……當時很多人因為戰事和各家政治對立,都擔心這麼慢動手會落於人後。

但現在來看,似乎恰恰是因為上一次緩戰策略超出預想的成功,這一次並沒有多少人反對,甚至頗有不少人主動認可這種方略,覺得好生休整一番,然後出大兵一出,便可吞千裡萬裡。

對此,張行不得不反過來強調將來戰鬥的艱巨性,並連續發文書到所有頭領層麵,繼而到舵主、護法,也就是縣尉、隊將一層,要求他們端正態度,嚴肅對待軍事問題,不要輕視戰爭風險,而且要隨時準備麵對可能擴大的戰事。

但是,話容易說,真到了具體問題上,卻很難扭轉對應的行動,尤其是張行自己還在堅持“緩戰”的策略。

而這其中,目前最突出的,就是這個他身體力行的整修河道工程。

張行之前覺得,這事可能會異常艱難,因為那些黜過真龍的踏白騎會對這種臟活累活有抵觸心理,而如果征發勞役的話會讓河北百姓聯想起大魏那十幾年間的恐懼……畢竟,眼下的壯勞力,都是那段時間的長大的。

然而,整修河道的收益是如此誘人,如此有成就感,張行在內的幾乎所有黜龍幫高層又都不願意放棄。這就導致了最終黜龍幫維持了一個幾乎是最保守卻又最高效的工程規模——也就是踏白騎為核心,修為到凝丹以上的高層輪番協助,隻在每個縣境內征伐本縣勞役,然後每次也隻集中在同一條主河道進行的工程方式。

與此同時,在動員踏白騎這支超級工程隊伍時又顯得用力過度……這一點就純粹是他張三的鍋了。

實際上,隨著工程展開,踏白騎很快就迷失在這種接連不斷的舉措之上。

不停被人慰問,不停被表彰,幫著娶媳婦,然後每修一個縣的河道就有一個表現最突出的成員被外放為地方主官,踏入高階升遷流程……當然,不是沒人看出來張首席是在弄虛勢、搞障眼法,比如娶媳婦這個事情,難道之前不是一直在幫著娶?還有外放主官這個事情,就算是不修河道,踏白騎也是挑選地方主官的核心組織吧?不過,即便是存在著少數心懷不滿之人,麵對著熱烈的氣氛,張行親自下場的鎮壓,隊伍的紀律以及個人的前途,都依然選擇表麵上的順從。

這支超級工程隊居然就這麼以一種堪比神仙真龍的偉力為依托,持續把河道給挖了下去。

在修哪個縣哪個縣臨時出勞役協助的情況下,他們十五日便整修完魏郡河段,三十日就修到清河郡,而這個神奇的速度,反過來產生了巨大的轟動效應……張行彼時還沒有反應過來,還讓那幾位文書去寫呢,寫真龍有這個本事隻知道吞地氣,大魏有這個本事隻想著建大金柱奉迎獨夫,隻有黜龍幫願意用這種天地偉力來造福百姓。

這就是黜龍幫能得天下的緣故所在!所以黜龍幫一定能得天下!

然後沒過多久,張行便意識到自己過火了,因為從各地百姓到黜龍幫各級成員,全都對這個事情上了心,甚至可以說相當多人的熱情都聚在了踏白騎修河這件事情上。

“誠然如此。”張行想了一想,就坐在泥台子上承認了。“高雞泊工程太大,收效卻低,倒是濁漳水這裡水中泥沙多,旱澇多災,有這個功夫,不如在濁漳水這裡多修些分流河堤,效用最好。”

韓二郎頓了一下,躬身行禮:“首席,這個道理我們自然曉得,可若是缺人手的話,我們這些清河本地人願意自己去修,尤其是當日屯田營多安置在清河與平原,頗有幾個營算是清河籍貫,還都落在高雞泊周邊……”

“這事沒那麼簡單。”張行本想直接拒絕,但想了一想,還是決定稍作解釋。“自行水利牽扯到方方麵麵,一旦開了口子,怕是會扯出亂子。”

韓二郎雖然焦急,但還是馬上反應過來:“首席是擔心信都那邊有話說嗎?不要緊的,高雞泊都在清漳水南邊,都屬於清河境內。”

“便是都屬於清河境內,你們一旦將高雞泊圍起來,也會影響人家信都的。”張行認真解釋道。“再說了,隻要許人自行修水利,何止是郡縣之間,怕是鄉裡都要爭搶的,到時候鬨出事來,如何清理?”

韓二郎一愣,還是勉力抗辯:“首席,若是能將高雞泊徹底排乾,便可得良田萬畝,到時候公平分潤,信都、清河兩郡的人均田下來,一起受益,什麼爭端都不起的。”

“這是實話。”張行立即點頭,但其實還是在勸慰。“可是,這種大型水利,一旦開啟,曠日持久,乾一半打仗了怎麼辦,會不會之前的努力全壞掉?而且,真要是按你的法子來,排乾了高雞泊似乎簡單,可你有沒有想過,那裡之所以是大澤,就是因為那裡地勢低窪,所以一旦雨水盛大,河麵上漲,便是有堤壩也成懸河,外麵的田到時候也不保穩呢?大家授了田,安排到那裡,結果前麵打仗顧不得,後麵毀於一旦,又應該如何處置?”

韓二郎終於默認,隻回頭去看其餘人。

還是劉黑榥,曉得張行不會忌諱這些,大大咧咧來問:“首席,我們自然曉得這些難處,可這不是看你來大陸澤了嗎?大陸澤比高雞泊大了數倍,你若能帶著踏白騎整飭了這裡,我們自然能依著葫蘆畫個瓢,去整飭了高雞泊……自說公平,也將這個公平了再說嘛。”

“那你們就想多了。”張行連連搖頭。“我都說了,我來這裡是整飭濁漳水的,而整飭濁漳水,隻能從這裡算是上遊,並沒有對大陸澤大動乾戈的意思……”

劉黑榥幾人徹底無奈,對視一眼,還是這位大頭領來做求證:“說到底,首席不想把工程做大?可咱們不缺人手。”

“不是不想把工程做大,是怕做亂。”張行重申了自己的觀點。“水利這個東西要講技術,而且一般會跨越郡縣,我自己領著,一段段修,清漳水那邊隻修河道,濁漳水這裡隻做分流河堤,怎麼都不會出錯,也不會鬨出亂子,隨時也都能停下去作戰,而若是一窩蜂上來,不能說沒效果,隻怕浪費人力,不如等往後幾年慢慢來,何必急於一時呢?須知,咱們還要打仗呢。”

劉黑榥等人明顯還是有些焦躁之態。

“這幾日不是隻有你們來找。”張行見狀繼續來言。“兩日前從高雞泊那裡過來的路上,魏公還專門尋到我說,魏郡西北麵那片地方一直缺水,希望能挖一條運河過去,我都沒答應,因為真去了才發現,那片地方地勢高,而濁漳水河道低,水便是強行引過去,也多半損耗滲走了,也不方便澆灌……以眼下的人力和這麼多待修整的河道來言,委實不值得。”

聽到這個,劉黑榥等人徹底無奈,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越過魏玄定和首都鄴城所在的魏郡讓張行先開了高雞泊的工程。

但他們還是不甘心,劉黑榥專門提醒:“首席,現在大家群情振奮,何必這般謹慎?”

張行曉得這些人鄉土心思重,根本沒法幾句話說服,隻是道理已經擺出來,倒也沒必要繼續糾纏,便直接擺手:“咱們現在的局麵看起來順風順水,可即便是不說外戰的局麵,光是內裡都不知道多少難處和問題等著呢……如何這般大意?”

劉黑榥等人見張行態度堅決,雖然還是焦躁,但終於無話,隻是表示今日既然來了,自然要幫張首席挖幾筐泥再走……這倒是合乎黜龍幫一貫的常例。

因為這些人的打擾,午睡是沒了,而過了一陣子,太陽進一步西斜,空氣中的溫度明顯降了不少,張行便起身招呼起了踏白騎,劉黑榥等人也參與了進來。

然而,等到隊伍集合,卻不見眾人取鋤頭、籮筐,反而隻是往河口處集合,這讓最近忙天忙地的劉黑榥、韓二郎等人不免有些好奇。

當然,這種好奇很快就消失了,因為隊伍在河口集合以後,便立即開始輕車熟路的組陣!

這下子,劉黑榥等人瞬間醒悟,原來之前傳聞中張首席用神仙手段修河是真的……也難怪們他會想錯,畢竟之前在清漳水魏郡範疇內還隻是讓這些踏白騎下去挖,仗著修行者力氣大力氣足,然後張首席帶著那些高手用真氣平整河堤而已,所以隻當那些說法是誤傳。

這個時候,張行拎著一個尋常鋤頭走過來,喊了劉黑榥,指向了視野中被撒了白灰的兩條細線:“看到了嗎?兩條線內五丈寬,不能太深,兩丈,也沒必要太陡,挖出的泥拍在兩岸,長度已經定好,往田地裡延伸七八裡而已,你能做嗎?”

劉黑榥會意,接過那唯一一把鋤頭後立即拍了胸脯:“首席儘管放心讓我施為,這種溝天黑前我能挖出來十條!”

真氣鼓蕩,聯結一體,張行親自做陣底,卻選用了跟劉黑榥一般無二的弱水真氣,一下子便在原野中升騰出一團巨大的黑水,宛若地上懸湖,又鼓鼓動動,分明活物。

而劉黑榥拎著鋤頭,借著身後弱水真氣,高高浮起,然後施展手段,將一股巨大的弱水真氣挑起,然後鋤入前方白線之內,遠遠望去,宛若一個大黑螃蟹忽然舉起一個大鉗子,再重重刺下。

弱水真氣所化的大鉗子落了地,便先將下方硬土侵蝕的酥軟若沙,劉黑榥一鋤頭下去,卻是立即意識到自己挖的太深了,尷尬之餘,努力調整,終於把握住了分寸,輕鬆刨開地麵,往前眼神而言,真如神仙在天上往地下開個田隴一般輕鬆。

本地士民從遠處村莊田野中愣愣去看,雖是上午已經看到了一場,但還是不禁神馳魂搖,甚至有老者忍不住跪拜在地,念念有詞,堅稱是黑帝爺下凡來了。

而今日下午,一直到日落,當然沒有挖十條溝渠這麼多,畢竟還要不停修整和培壓,卻也足足挖了五條溝渠,而且其中三條已經在本地民夫的協助下成功溝通了大陸澤或者濁漳水。

這些帶有高高河堤的溝渠,既能排水也能儲水,旱災時灌溉,水災時避險,正是對付濁漳水這種泥沙偏大的河流最好最方便手段。

而回到眼下這些人中,你還彆說,挖完幾條溝後,不管是親自挖了四條的劉黑榥還是挖了三條的韓二郎,都莫名沒了之前的那種焦躁之態。

與其說他們就此意識到踏白騎這支工程隊的效率,從而認為張行修完這些簡單工程後遲早還是會去動高雞泊這種更大更難的工程,倒不如說,當他們親身以如此偉力參與到這簡單的地理改造後,卻是完全相信了張行的本意……知道這位首席絕不是因為某種場外的思量而拒絕高雞泊工程,而是發自內心的覺得現在不合算。

原因嘛,很簡單,此情此景,誠如許敬祖在那份文章中所言,古往今來,如張行這般把這般偉力用在民生之上的,不過是三輝四禦而已。

便是赤帝娘娘遠遠見了,都要覺得這是承祂衣缽,凡人夫複何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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