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起來時,從他懷裡掉落的?
她在炕上摸到個東西。
她看了兩眼,是宋三寫的字據。
這紙上的字寫得像蜘蛛爬,所謂字據連收訖人都沒有,紙上原本是十五頃的字樣,直接塗成了“三十頃”。
她對那晚上的記憶實在太深刻了,她剛一穿越就差點沒命,對於始作俑者恨得牙根生癢。
不對……等等……
白明簡扭頭就看到阿措在看那張字據,立即喝住了她。
他走過桌子時,不經意瞥了一眼書。
書改了位置。
他心中生出奇怪的感覺。
他記得一年前下大雪,有客商滯留在柔玄鎮,阿措是客商的丫環,不知犯了什麼錯被買給了人牙子。轉賣的過程中,她生了風寒根本沒法下地,讓人牙子折了本錢,又打又罵,差點死了。
他娘不忍心,就把她買了下來。
她在他家埋頭乾活,見誰都怕。他娘總是歎息說,就算貓啊狗啊,也沒有作賤到用“錯”起名字的。阿措的“措”本是對錯的“錯”,他娘改了意思,說進了白家就是安排安放的“措”了。
他娘病重後,白家開始變賣家產仆人。她又跪又求,把額頭都磕出了血,死都不肯走。
……
“少爺,我,哦……奴婢有個法子。”
他當然記得阿措昨天說的。但一覺醒來,他隻覺可笑,一個女奴哪會搞錢,就是年紀還比他小兩歲呢。
她指了指那田地的頃數。“這裡塗改過了。咱們去告他!”
這張字據,他看了很多遍。
字據當然是假的。原本是這些惡霸把白家的田地頃數搞錯了,後來連重寫一份都覺費事,直接塗掉的。
說個笑話,普天之下不會有人這樣立字據。他也曾偷偷去過府衙,可門口站著的人裡就有宋三。
林家大娘說得對,他根本不可能把狀紙交進去。
“過秋了,在地上種不了東西。就算要回來,白家賣不起。”白明簡不願再提。
難道這個地方的法治沒一點用處?他的神色讓她覺得自己出了個最蠢不過的主意。
趙小六在早上說田地根本就是吊人脖頸的繩子,真的要回來也沒用?
她理解的對,也不對。田地在古代確實價比黃金,但柔玄鎮年年加重的徭役賦稅使得田地有價無市。像宋三這樣的無賴,就是鑽了這個空子到處巧取豪奪。
她皺緊了眉頭,再次回憶起那天的情景……
宋三約白明簡在沒人的地方,他請了個當兵的做靠山。可若按著林大娘罵街說的,府衙和軍門不對付,那他靠著衙門吃飯,不找衙役撐腰,求到當兵頭上很是奇怪。
為什麼呢?
她撓撓頭發,快抓破腦袋了。
鍋灶那裡飄來了焦糊的味道……
阿措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這位小少爺放的水少了,糊鍋了!
一鍋又黑又糊的東西端上來,她艱難咽了下喉嚨。
白明簡認真地分好了碗。
“少爺,我可以自己舀著慢慢吃。”
她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宋三想要獨吞白家的田地!他把當兵的當外援,那就根本不想讓衙門知道!
“惡人自有惡人磨,我是,我聽廟裡的和尚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少爺,隻要宋三有對頭,稅錢就可以不用咱們交的!”
阿措早上聽閒話,白家的左鄰右裡都拿交稅沒辦法。她穿越又沒帶點金術,短短7天土著都做不成的事,她當然不行。
如果狀告沒用,那唯一的辦法,就隻有讓這稅不該是他們白家的,並且就在此刻行動。
……然而一個困死在屋裡,連古代社會都沒法去真正看一眼的人,所製定的計劃能否成功,還有她眼前的小主人是否願意聽她的話,她都沒有把握。
白明簡聽罷沒說話,隻是把盛粥的湯匙放在她的嘴邊。
“嘔!”
她心想,得,指使人乾活,就得承擔後果。
她鼓起勇氣仰脖,一勺肉粥下肚,眼淚差點彪出來。
一種無法形容的腥氣和焦糊的組合味道。
她忍著惡心吃完了,畢竟這裡麵有蛋白質,她得儘快養傷,恢複行走。
接下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白明簡風卷殘雲,將自己的那碗全吃完了。
“好吃呢?”
“好吃。”
白明簡將字據折好,放入懷中。“我走了!”
她怔住,等要叫他已經來不及了。
柔玄鎮的府衙在南街上,白明簡走的時候,將手緊緊貼在胸襟,冷風刮得人臉生疼,但他剛吃了熱粥,渾身都熱。阿措說了個大膽的主意,或許根本不能成功,他見過柔玄鎮所謂刁民的下場。
其實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相信阿措的話,但她說的能讓宋三掉了身家性命的願景讓他激動了,朱氏去世不到一個月,白明簡將世間的辛苦冷漠嘗了個遍。他懵懵懂懂的明白人情世故,他娘說的那般善有善報不是真的,也不是你對人家好,人家就要顧忌你的難處。甚至就算有對你好的人,也有可能隔幾日就恨上你了。
所以,那些傷害自己的人,憑什麼不去受到懲罰。
阿措在炕上,臉色糟糕極了。
她的心魔居然還在,並隨她穿越來到了另一個身體。
“你有資格想念親人嗎?”
“你不怕給相信你的人帶來災難嗎?”
“你就沒想過白明簡會因你的疏忽,死掉嗎?”心底那個理智的聲音又在嘲諷了。“就像你曾經疏忽大意導致了全家車禍一樣。”
阿措強行壓製著心底不愉快的聲音。
她望著屋頂,想象著神靈在上。
她不怕穿越,她不怕一個人孤零零的活著,她不怕活著就是自己的懲罰……
“如果穿越代表重頭再來,那麼懇求神靈,請讓我做對每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