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在炕上,稍一動就是撕心裂肺,痛哼了一聲。
午後變了天,大風四起,路上滾著落葉和石子,往人臉上打的極疼,白明簡頂著風走,後脖頸被吹得生涼。
“邱叔!”
常走洛陽的馬幫終於回來了。
在城南的響馬頭,一群馬騾圍在一處,馬兒打著響鼻衝天響,嚼著草料。夥計們正從馬背上卸貨,盤點貨物。領頭的趕馬人趕著時辰,連聲催促,恨不得打賞幾鞭子要手底下快點。
柔玄鎮地處偏遠,馬幫來回走上一遭兒,晚上就得歇在野嶺。
“白少爺。”一個老漢摘下氈頭帽子哈了哈腰,從馬背的褡褳中取出個油紙包來。
白明簡的笑容頓時凝固。
“白少爺,我去朱府被管事轟出來。您托交的東西沒法遞到內院。您瞧油紙包原封未動,原模原樣帶回的。”
“你沒說你是柔玄鎮捎來的?我娘說管家瞧著她長大的,怎麼轟人?那人許是新來的,不認得你。”
比不得見到宋三的鎮定,他的小臉張皇失措起來。
“邱老漢給白夫人捎來不少娘家東西,朱家幾個管事都見過,那位管事爺去年賞我老漢兩盅燒酒,並不敢認錯的。”邱老漢雙手亂搖。
“那……管家趕你走,總是說了話吧?他是說了什麼吧!”
他的語氣急切極了。
“找錢去找白家,大爺和老太太說了哪家姑奶奶靠娘家一輩子的。”
他腳下發軟,天暈地轉。盼著回信,才苦苦熬過一個月,這話冰冷入骨,竟能生生將他凍死。
邱老漢瞧著這半大孩子的衣裳比上次見更破舊些,覺得自個倒黴。他是個厚道人,往年捎東西,白夫人會給不少賞錢,這次他沒法張口。
趕馬的頭兒嫌兩人說不完,推搡了一把傻在那兒的白明簡。
“走,走!耽誤爺們賺錢了!”
炊煙嫋嫋,鍋裡的水燒開了,滿屋都是甜粥的香味。
粉蓮在門口眺望。“白家哥哥,還不回來。”難不成小蹄子說的是真的,非等她走了才回?
她遭了粉蓮一通痛罵,一點沒生氣。她清楚這個小姑娘滿口“主子”“奴婢”的是替白明簡委屈。
自她穿越來到異世,前有白明簡救命,後麵是粉蓮的精心照顧。
她念她的好。
粉蓮吹著湯匙的熱氣,小心喂著。
“你看上我家少爺什麼了?”阿措又被感動了一次,白明簡在早上直接是將滾燙的粥往她嘴裡倒。
“你胡說什麼?”粉蓮的臉慢慢紅了。
……
“他長得好,說話待人從不發火,和街上的爺們不一樣。”她的手指羞羞答答地勾著裙帶,不一會兒,忍不住主動和阿措說了甜澀的心事。
阿措很自然地去看炕邊的剪刀,結果疼得呲牙咧嘴。
“白家哥哥喜歡我麼?”
“……你家有鏡子沒?”
“嗯?”
阿措笨拙地轉移話題。“我長得什麼樣?”
她這話也真心,穿越了這麼久,都不知道這個身體長得什麼樣。
粉蓮盯著她好一會兒,生氣了。
“你長得醜死了。”
“不會吧。”她這個女奴穿越第一天就被人掠走。按理說,她長得不應該難看才是。
“就是醜死了!”
粉蓮到底沒有等上白明簡,就被林大娘喚去備料煮飯了。納稅的日子推到了年關,有了盼頭,林家大娘和粉蓮更忙活了,熬著甜粥的空晌,又做起褡褳、扇套來。
天黑透了,她看著窗欞中慢慢透出亮光,猜想是林家大屋映出來的燭火。
程大郎一句話就能救命……她整夜都在想。這不是好事,甚至很糟糕,差役靠著勢力隨意欺壓鎮民,程大郎幫他們也是仗著勢力。
這表明規則法治在柔玄鎮根本行不通。
現代人的想法做法自然都不管用,一次失誤,就足夠將風雨飄搖的白家打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她認真汲取教訓,再不敢想當然的做事情。
當務之急是養好身體。
傷筋斷骨100天,她這個身體隻有12歲,會恢複的更快,兩個月肯定好了。
她抿著嘴,真就不信了,到時候一個為活而活的生存狂,會和這孩子活不下來!
“少爺你回來了。”
等到了下半夜,屋門才被推開。
阿措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凍著了吧,我給你渥渥手。”她忍住不問話,做個知心大姐姐的樣子。“甜粥擔在蒸屜上,灶火壓著沒滅,少爺得煩你自個兒填點柴火,就熱乎能喝了。”
白明簡進屋後抹黑找見剪刀,將縫在衣裳上的麻衣前襟後襟剪去,又去將桌上的書都抱著扔到灶膛裡。
阿措張大了嘴。他不戴孝了?
在炕上,他側過身子背著阿措。
“明日天亮你就把我叫起來,我到采石場砸石頭賺點錢。”少年的聲音有了幾分沙啞。
“哦。”她看不到他的臉,很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白明簡後背汗涔涔的,她上手去摸。
他翻了個身,將她摟住。他摟的太死,都能聽到女奴胸腔中的心跳聲。然而這心跳聲有著莫名的撫慰作用,他摟的再緊些,緩緩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
直到醜時,阿措終於掙開了他禁摟的手臂。
她從炕邊摸見粉蓮尋來的木棍,小心翼翼地去掏十尺以外的灶膛。
懸著身子,捂住斷骨的地方,她不敢驚醒這個少年。
她一點一點拿手勉強夠著,不知費了多少功夫。
東邊的天色漸漸發白,她終於把沒燃儘的書抓在手裡,藏在褥子底下。
“就是氣狠了,也不該燒書啊,有機會還是當讀書人劃算。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什麼意思知道嗎,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
白明簡睡得正熟,阿措掐了掐少年的臉。
“這些書我還沒看完呢,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