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擺擺手,脫了鞋去炕上躺著,蓋住了被子。
他又生氣了,母親說過對待奴仆要親和溫厚,不要讓他們感到害怕,但也要約束他們的壞德性。家奴的盜竊欺騙都是從小偷小摸開始,主人有疏忽不察的過失。
阿措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他再不管要出事的。
他將她的手掌展平,打手板子。
“女孩子,要謙卑忍讓,待人恭敬!”
“女孩子,要麵容端莊,品行端正!”
“女孩子,要嫻靜貞節,謹守節操!”
他打了二十幾下,而她一直默默地看著房頂的橫梁,不說話。
……
“你喊疼,我就不打了。”小女奴的手被他打紅了,他打不下去了。“白家家訓寫著,女孩子不可以喝酒,更不可以偷酒的。”
他是拿自己的手打她的手板,自己的手也是紅的。
白家有沒有內宅家訓他可不知道,朱氏從沒說起,他的敗家父親每日混酒賭博,祖父在時他的年紀尚小也沒有教導過他,或許遠在洛陽的那個“白”姓是有的吧。而在這個14歲的少年心中,他是一家之主,有責任防備比他小兩歲的阿措誤入歧途。
阿措的腦子暈暈沉沉,接受信息延遲的厲害。
她被前一句逗笑了。“少爺,我猜你不知道什麼是貞節節操。”
“我怎麼不知道!”
他湊近看,卻見她眼睛是睜著的,正向上看著。
他望了望房梁,依然什麼都沒看見。
每天醒來,他發現身邊的女奴總是醒得比他早,卻也不說話,不動彈,隻直直的看著房梁。
“這邊的酒撐死隻有十度。”
“什麼……”
方才她勸黃老爺子飯後飲茶傷身,東拐西拐說到了酒。黃老爺子不知又把她當成誰了,勸酒慫恿她喝一口,當內心那種熟悉的衝動湧上心頭,她一仰脖子喝了好幾口。
這具身體從沒沾過酒,10度以下的米釀酒,足以產生了前世相同的眩暈感。
她眨眨眼睛,在迷迷蒙蒙中,她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剪著短發,拚命工作,儘全力賺錢,她在25歲已經奮鬥到公司高管的位置上。每天下班後,都去健身房鍛煉身體,風雨無阻。她休假是跑到深山老林去玩終極生存體驗。她在公寓的地下室存儲足夠18個月食用的壓縮乾糧、純淨水,一旦保質期過了,全部扔掉,再屯一批。她最關心的新聞永遠是城市災害險情新聞,天天檢查公寓的電梯、水管、天然氣,居委會大媽感動地給她頒發“居民消防安全獎”。
“嶽曉曉你是個生存狂啊。”
她不在乎彆人的看法,她活著的目的,隻是活著。
然而不止這些,過去的畫麵全在腦海裡飛速的過。
她此時此刻很是明白,穿越根本不是重頭再來,哪怕來到異世也不是。就如同這具身體斷掉的骨頭隻是在緩慢愈合,她的生命並不嶄新,記憶裡全是醜陋的疤痕。
“22歲的小姑娘,你酗酒做什麼!”
每個醫生都用審訊人的口氣在質問他。
當然是舒服啊。
忘了所有的不快樂,忘了自己是誰。
她22歲那年秋天,興衝衝地帶著爸媽和妹妹到陝南自駕遊,之後一切就變了……
一場車禍,她的家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
“血液中的酒精含量高達1g/dl,隻是你說的記憶力減退?肝臟硬化,紫癜貧血全出來了,再喝下去你要出事的!
渾渾噩噩的時間長達三年,彆人問起,她說不清怎麼料理親人後事的,也形容不出肇事司機的麵相。那段最痛苦的時光跟著戒酒消去了,像是被生生剜掉似的。
……
當然回憶這些,不是喝酒的目的。前世渺如雲煙,什麼都抓不到了。
“謙讓恭敬,先人後己。這是一個賢淑謙遜的女子,應有的德行。”
算了吧,她不感興趣做個好奴婢。
這小家夥忘了,是她教的法子讓他去的采石場,所以連同他,也不是一個正人君子的德操。
萬籟寂靜,白明簡習慣性地將阿措的手摟在懷裡。
明明他睡前還板著臉教訓,唉,她這條金毛是辭不了職了。
每日他像隻八爪魚似的摟住自己,和他的安穩睡眠恰恰相反,她的失眠到了癲狂的程度。
前世早習慣了一個人生活,警惕意識又極其的深刻。在這個異世,每每入睡還好,但待到半夜猛然發覺到有個熱乎乎的身體在旁,次次都是驚嚇。
偶爾汗流浹背之下,竟生出些恍惚感來,她這算是又有了家人?
她闊彆許久的失眠症再次在異世凶猛襲來……
記憶裡那些醜陋的瘢痕一遍遍被翻出,這不隻是因為旁邊待著個人使得她猶如入夢,在這個世界上她擁有的東西更少了。
真的太少了,她沒有錢,沒有地位,還是個卑下的奴仆,她這個骨骼都談不上強壯。
街上的事情在使她僥幸之餘,又將她的神經磨細了一分。
強者總是欺負人,弱者總受欺負。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不安感隻能自己去消除,就像前世努力做個生存狂一樣。但這次的不安感什麼時候能消失呢,白日裡阿措活蹦亂跳掩飾著自己的異常,每晚瞪大了眼睛直到天亮。
稍與前世不同的是,在沉甸甸的心情中,她多在意了一個男孩子。
她把喝酒的大殺器都抬出來,就是豁出去了將那些曾經封死在記憶中的眩暈迷幻統統放了出來。“我知道喝酒不好,但就這一次,在這個輕鬆的晚上,讓我好好睡上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