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謝翼的意思,沈老將軍笑著應下,又準了謝翼告假,此事告一段落。
得了沈老將軍允許,謝翼可算鬆了口氣,換過便服,攜兩個親衛,快馬加鞭回了秦王府。
一入府,奔到書房,派人去叫錢盒兒領著那人過來,謝翼不清楚林倉姓名,隻用“那人”兩個字代替。
等人期間,他注意到桌案上那封新拜帖,便順手打開,看清帖子意思後,謝翼嗤笑一聲,眼底染上一層陰翳,暗自罵道,“好你個米肅,躲你這麼久,賊心不死,還敢算計到先生頭上,想用師生之誼威脅我,真以為本王任由你們拿捏。”
謝翼若是不去,這事落在其他幾個皇子耳朵裡,一準參他“狂妄自大,漠視師道”,他當然得去,隻是不能這麼聽話地過去。
窗外樹葉沙沙響動,帶了幾分倦怠,屋內謝翼閉目沉思。
屋外腳步聲漸漸逼近,很快,門口有人說道,“主子,錢公公來了。”
謝翼睜開眼,揮手讓仆役下去,他看向錢盒兒,哼笑一聲,還未開口,錢盒兒“噌”地一下跪在地上,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一,他清楚未經主子允許,自己擅作主張,將暗衛統領帶了鄞郡,是越俎代庖,犯了大忌……錢盒兒垂著頭,不敢說話,他知道自己做錯事情,每多說一句,都可能成為他的催命符。
林倉被錢盒兒的舉動嚇了一跳,訝然地挑了下眉毛,心中道,人人都說秦王性子溫和,為人忠厚,錢公公至於嚇成這樣?不過,老皇帝生出的幾個皇子,沒一個省油的燈……
他才這麼想著,謝翼的目光陡然落到他身上,林倉一頓,拱手自報家門,“小人京中新任暗衛統領林倉,因在昭獄中幫夏大人說了兩句話,被定國公記恨,差點死在李家巷,多虧錢公公出手相助,小人才僥幸撿回一條命。”
“暗衛統領?”謝翼眯起眸打量眼前的年輕人,他一身珠灰色寬大圓領棉袍,麵上倒是有了血氣,不再慘白無光,謝翼指尖輕點著桌上拜帖,下巴微揚,眼中冷得浸出冰碴,嘴角卻勾起一個弧度,流露出幾分玩味,“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是父皇的人?是有腰牌,還是有印信,或者本王直接上書父皇,等京中派人過來,核對你的身份?”
林倉笑了一聲,不卑不亢說道,“殿下,上都的獄卒滅門案,想必您有所耳聞,您將小人還活著的消息遞送入京,先過來的,恐怕不會是陛下的人。”
“什麼意思?”
“小人在昭獄中,曾將定國公找人代寫謝死表的告訴夏大人,那邊正記恨我呢,怎麼可能還讓我活在世上?更何況,在陛下看來,我早已經是個死人,既然是死人,更不該活在世上。”
謝翼指尖敲打著請帖,“聽你的意思,出了鄞郡,你死路一條,可本王憑什麼相信你,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說著,他垂眸去看跪在地上的錢盒兒,“人人都說,長了反骨的奴才留不得。你收拾收拾,從今日起,孤身邊用不著你伺候。”
錢盒兒一驚,急急膝行到謝翼旁邊,頭磕得咚咚響,“主子,小人擅作主張帶林統領上路,一是北戎死士實在盯得太緊,小人根本沒時間安置林大人,二是……林統領一路上幫我們許多,小人想著,若是救下林統領,殿下在聖上麵前也是功勞一件。”
“功勞?”謝翼臉色沉下來,眸色森然,指著林倉,“先不論他身份真假,皇帝知道此事,第一個問題就是,孤一個藩王為何會派人去上都,你想讓孤死嗎?”
錢盒兒突然覺得渾身癱軟,一種後怕從心底蔓延上來,抽出手掌狠狠給自己幾個耳光,嘴裡不住討饒,“主子爺,主子爺,小的實在是好心辦了壞事,求主子彆趕我走……”
小內侍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抽完自己又去給謝翼砰砰磕頭,“求主子爺彆趕我走,彆趕我走……”
謝翼垂著頭,冷眼看錢盒兒將額上磕出血跡,琥珀色的眸無半分憐意。
林倉看著目下發生的一切,後背沁出一層冷汗,他仔細打量秦王,不過十五少年郎,卻這般漠然沉靜,比之太子、定王、福王,更像和惠帝。
有朝一日,若秦王為帝,不為明君,即為暴君。
他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如今太子之位穩定,隻要太子不犯大錯,秦王始終隻是一個藩王,怎麼可能踏上那至尊之位?
謝翼給了林倉一記眼刀,又看向錢盒兒,“李福順怎麼樣?”
錢盒兒低頭抽氣,答道,“不太好,瘋瘋癲癲的。”
謝翼哼一聲,道,“孤說梅子酒不能多吃,他一句都沒記住,更彆說,背過孤,拿青梅酒給萬貴妃獻殷勤,真以為貴妃娘娘缺那一點酒喝,宮裡步步為營,是李總管教給孤的,走一步想三步、五步,也是李總管教給孤的,他說得清楚,偏偏行事最糊塗。”
“你呢?”
錢盒兒一愣,抬眼望向謝翼,抖著唇說不出話。
謝翼接著說道:“你比孤要小一歲,還沒到老得記不住事的年紀,卻稀裡糊塗領來這位林統領,若不是清楚你是李總管的心腹,本王真懷疑你是哪個皇兄派來的探子!”
說著,謝翼看向林倉,“林先生,不管您是什麼人,本王這裡廟小,還請您這尊大佛另謀高就。”
林倉沉默片刻,心中衡量著什麼,隨後眼神一定,笑了起來,撩袍跪下,從懷中掏出一柄精鐵匕首獻予謝翼,“殿下,這鎮撫司所製匕首可作為小人憑信,小人身份殿下大可放心,該效忠何人,小人心裡自然清楚。上都的暗衛統領已經死了,臣林倉今後隻效忠殿下一人,唯殿下馬首是瞻。”
謝翼接過匕首,細細把玩,嗤笑一聲,“有意思,不回京,上趕著來這裡。”
說完,沒理會林倉,謝翼撿起請帖,麵上自言自語,實則說給錢盒兒聽,“米大人請這麼多人,給新通判和瑞澤縣令接風,收拾收拾,走,去給先生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