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後知後覺,離開了那片不可告人的黑暗,他沒有立場做任何事。
無論是作為路人,還是他的舅舅。
於是他旋踵離開,壓低腳步聲,闔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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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助理辦完手續出來後,看到先生獨自站在醫院外的吸煙區。
男人秉直的身影浸在黑夜中,仿佛濃墨重塗。麵前狂風大作、暴雨如注,先生自是不動聲色。
是以林助理認為,這世上大概不存在會令先生亂了方寸的事。
牧霄奪隻著一件單薄的襯衫,最頂上的扣子解開兩粒,不規整的向兩邊敞開,袖口挽上幾折,袒露出線條淩厲的小臂。
他單手挾著煙,手指間一點猩紅的光在黑夜中忽明忽暗。
那和白日裡一絲不苟的商業精英是全然不同的形象。
作為先生的助理,他本該上前多句嘴,但他卻停在了幾步之外,靜靜等待著這根煙燃儘。
他略年長先生幾歲,跟在他身邊將近十年,知他城府頗深,尋常人根本無法觸及他的內心,這大概也是先生年紀輕輕卻能穩居高位、運籌帷幄的原因。
可林助理卻覺得,此時此刻,他看出了先生在想什麼。
至少在這一根煙的時間裡,先生心裡隻有那個孩子。
但他仍然堅信先生有自己的權衡和判斷,他永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即使麵對的是一條倒行逆施的歧路。
他看見先生撳滅了煙,於是抬腳走過去。
“醫生怎麼說?”牧霄奪問,語氣平淡。
“輕微腦震蕩,輸完液再休息幾天就好,畢竟年輕人恢複得快。”
牧霄奪低低的應一聲,周遭的煙味還未散去,他便又從煙盒裡夾出一支煙,幽藍的火舌舔上煙絲,散開一縷白色的飛灰。
“今晚還有其他安排嗎?”他又問。
林助理怔了下,嘴快腦子一步:“您是想在這裡守到盛少爺醒來嗎?”
牧霄奪沒說話,隻在白霧後移開眸,不緊不慢的看他一眼。
林助理趕忙低頭,緊張到不自覺吞咽口水,先生那一眼是在提示他——“不該問的彆問。”
“工作上的事務都已經結束了,隻是……rosie小姐還約了您今夜共進晚餐,位子已經訂好了。”
牧霄奪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rosie小姐是哪位,垂眸看了眼時間,漫不經心道:“推了。”
“……是老太爺安排的,可能……推不掉。”林助理的頭埋得越來越低。
燃儘的灰段從指間墜落,牧霄奪沉吟片刻,緩緩道:“你現在還幫他做事。”
他的聲音如舊平靜,卻令林助理膽戰心驚。
“先生,我絕沒有這樣做……隻是,您知道,老太爺最近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和rosie小姐也不過逢場作戲而已。”
猩紅的煙點口吃似的閃爍,沉默中,一截煙杆越燃越短。
牧霄奪無意識摩挲尾指的素圈戒指,自他宣稱自己是不婚主義後,這枚尾戒便在各種場合忠誠的陪伴他。
他安靜注視著麵前無休無止的落雨,想起報道上說,今年是五十年難遇的多雨的春。
雨季不再來。
他在雨水中撳滅煙頭,而後沒有片刻停留的朝前走去。
林助理忙撐起傘跟上先生的腳步,匆匆回頭望了一眼。
他深知先生冷峻的麵容下掩藏的是一顆更加冰冷的心臟,大概從這一分鐘開始,他不會再去想那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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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願醒過來時,正躺在病床上輸液。
窗外落雨不歇,在他眼中似乎也淋上了一層濛濛的水汽,他望著頭頂白慘慘的天花板,一時恍惚。
……他似乎夢到了很多以前的事,這種陳年舊事總會趁他睡著時偷偷跑出來,醒來後,隻會感到難過。
盛願左右環顧,病房裡四下無人,純白色窗簾半敞,縫隙中透出濃重的黑,烏雲翻湧,陰雨不停。
他揉揉濕漉漉的眼角,撐著胳膊費力坐直身體,身上的傷口動一動就疼得要命。
忽然,他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陌生的黑色西裝外套,做工精致,繞著淡淡的雪鬆冷香。
他沒有絲毫猶豫的,憑借著熟悉的味道立刻知曉了它的主人。
指尖輕輕觸摸外套,像在觸碰一件易碎品,他感受到那挺括的麵料觸感卻微涼柔軟,紋理細膩。
他蜷起身子,把臉和外套一同埋進膝蓋裡,他攥著它的袖口,嗅聞著外套上殘存的冷香,眼眶驀地發熱。
大衣還沒有還回去呢,他放在自己這裡的衣服又多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