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瀝瀝,打濕京城街巷。
位於城東的河朔驛館裡,兩百親兵赤膊操練,呼喊陣陣。
雨中響起一陣綿密的木棍連續擊打聲響。庭院裡有兩人手持厚布包裹鐵尖的長槍,冒雨激烈對戰。
砰一聲悶響,親兵衛長顧淮退出去兩尺,倒摔在地上。蕭挽風在細雨中長槍收勢,肩背肌肉隆起分明,緩緩直起腰身。
雨水沾濕他濃黑的眉鋒,眉心熱汗一滴滴落入青石地麵的水窪中。
他把地上的顧淮拉起,“再來。”
身穿青袍的幕僚就在這時撐傘匆匆走近簷下,遞來最新消息。
蕭挽風把長槍扔給觀戰的親兵,接過乾布擦拭滿身雨水,幕僚跟隨他去屋簷下。
“臣屬昨晚親眼盯著羽箭書信射入謝家前院,被護院撿起,送到謝樞密手上。但至今未有回複。”
“興許……”幕僚斟酌著道:“因為送信的時機不巧,正好撞上廬陵王府的人去謝宅投遞書信。”
“廬陵王府?”蕭挽風的視線從雨簾轉開。“哪個?”
“廬陵王蕭措。說起來是殿下的遠房族兄。咳……他家王妃修書一封,交送給謝六娘子。不知寫了些什麼,連人帶信給謝家護院扔出門外。”
蕭挽風唇邊噙冷意,什麼也未說,扔開濕漉漉的布巾,入屏風後更衣。
出來後吩咐幕僚,“打探一下細節。”
暮春時節陰晴不定,乍暖還寒。這兩天接連夜雨,謝明裳小心提防著,還是病了一場。
角落裡咕嚕嚕熬煮著藥汁,苦澀味道彌漫四處。
謝明裳沉沉地閉目躺著,有腳步聲進屋坐下,微涼的手摸了摸她發熱的額頭,歎了口氣。
“年年如此,原以為今年調理得好些了……”謝夫人帶幾分感傷道。
鹿鳴的嗓音響起:“夫人莫憂心,奴等儘心照看娘子。”
“阿琅夜裡去杜家的事,你和蘭夏兩個管住嘴,莫和你們娘子說。”
“奴知道。”
謝明裳半夢半醒,緊閉的眼瞼下,眼珠飛快轉動幾下。
紛紛揚揚的大雪如鵝毛,將她籠罩在靜謐的雪山林裡。她在夢裡又是頭麋鹿了。
蹄子踩著及膝的厚雪,輕快地四處蹦跳,鹿角頂開鬆林枝杈,一個蹦跳便飛躍過了峽穀,再一個蹦跳飛躍過山頭。耳邊除了咯吱咯吱的踩雪聲,隻有山頂雪水淙淙的流淌聲響。
灌入口中的苦澀濃湯把她刺激得驚醒過來。
“娘子,睡了整天,該醒醒了。”鹿鳴扶著藥碗,小聲催促。“家裡事多,娘子彆隻顧著睡,醒來拿個主意。”
謝明裳疲倦地“嗯?”了聲。
她的眼睛依舊睜不開,睫羽顫動幾下,恍惚道:“阿兄……”
“大郎君來看過一次娘子,被夫人叫走了。夫人臨走時叮囑我們不許說。但奴和蘭夏都覺得要說給娘子知道。”
鹿鳴附耳悄聲道:“廬陵王府的臉麵廉恥都不要了!前日才把他家冒犯的書信連同送信的婆子扔出去,顧及娘子顏麵,未鬨出大動靜。結果那邊若無其事又遣人送來第二封信,說什麼‘三顧茅廬’,把夫人氣得不輕。我們都覺得,遣人送信的多半不是王妃,而是廬陵王自己。”
“大郎君夜裡出去尋杜家討說法,聽說帶了嶽家劉公的拜帖,杜家依舊閉門不見。大郎君清晨回來時的臉色不大好。”
謝明裳抬手揉了揉酸澀眼睛。
“扶我起身,我去見母親。”
謝家庭院升起一盆炭火。
謝夫人坐在火盆邊,默不作聲地以鐵鉤子撥了撥木碳。火苗竄升起老高。
火苗中燃燒的,赫然正是廬陵王府送來的第二封書信。
這回的書信落款依舊是廬陵王妃,末尾鈐的卻廬陵王蕭措本人的私印。
謝琅坐在火盆對麵。
昨夜他出門辦事,整夜未眠,火盆的熱焰映亮年輕沉穩的麵容。
謝明裳裹著一身不合時令的銀鼠毛披風走進庭院,引來母親側目:“你怎麼來了?”
謝明裳裝沒聽到,也在火盆邊坐下,抱著膝蓋,問她阿兄:“叫你彆去你偏去。吃閉門羹了吧?”
謝琅失笑拍了她腦袋一記,繼續和母親解釋:
“婚約事大,需得正式做個了斷。杜家不肯開門是杜家的事,我夜裡一番折騰,把兩家退婚的事說破,由不得杜家裝聾作啞。”
謝琅昨夜從西角門出,先去了趟城南桃餘巷杜家。
杜家果然閉門不見。
謝琅早有準備,並不糾纏,轉頭去了嶽父家。
出身將門的謝琅,卻是個罕見的讀書種子,少年在國子監求學時,國子監任教的翰林院學士劉長霖對他青眼有加,結下師生情誼,許下兒女婚約。
謝明裳隨著爹娘從邊關調入京城的那年,正好趕上大哥謝琅登科入仕。隔年,嫂嫂劉氏嫁入謝家。
多年師生默契外加翁婿半子情分,劉家和謝家走得近。謝家千金和杜家二郎的這樁姻緣,正是劉學士居中牽的線。
“謝家如今尷尬,嶽父不便直接出麵,便將他的名帖給了我,又吩咐劉家管事帶七八名健仆隨我去杜家。”
劉家大管事領著多名健仆簇擁著謝琅回返杜家,遞上名帖,道明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