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煩意亂,藏了手不叫她們看,皺著眉狠狠歎說:“她哪裡是憑心計得了殿下喜歡!你們不知道——”
“這一日,我怕犯了忌諱,都沒敢派人回來和你們說!”她站起來,甩手歎氣,“她和那一位——至少有七八分像——難為宋家哪兒找出這麼個人!”
衣袖劃過空氣,帶出有些刺耳的響。
喬娘子看薛娘子,又怔怔看向張孺人。
薛娘子隻顧看著張孺人。
“哪、哪一位?”
“還能是哪一位!”
這是張孺人壓低了的反問:“就是讓咱們府上沒了王妃的那一位!”
茶又迸灑在桌麵。
隻是一時無人去管。
……
青雀小口喝著茶,一口,又一口。
身旁的楚王已經喝乾兩碗茶了,顯然渴得很。她也渴。
“今日沒喝水?”楚王接過第三杯茶,側臉問她一句。
“是我自己忘了!”青雀忙說,“兩位嬤嬤和碧蕊她們隔一會就給我送茶,我、我看書入迷,忘喝了。”
一麵回答,她一麵努力掩住驚異:
原來楚王也會說這些吃飯喝水的小事?
他不該像昨夜一樣,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沉默,隻在一些最關鍵的事上開口……或是像方才和張孺人說話時那樣,隻問一句“有事無事”嗎?
這出於意料的待遇,是因為她像薑側妃?
“看了什麼書?”楚王放下茶杯。
“上午看了《澧江遊記》,下午是《東遊新編》。”青雀忙說,“《東遊新編》還隻看了第一冊。”
這兩冊書都不算薄。
楚王看一眼四周,找到書房的位置。他眉眼間稍有不耐,示意青雀跟上,其他人止步。
確認了書的厚度,他問:“和張氏沒話說?”
青雀張了張嘴。
這話是什麼意思?不滿張孺人?還是敲打她?她該怎麼答?能照實說嗎——
“照實說就好。”楚王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翻著書笑了聲,“難道我還去和她告狀?”
這笑像是覺得有趣,但更像是在嘲諷。可青雀的心突然靜了。
這個說話冷淡、眉梢眼角總是帶著審視和嘲諷的楚王,她還看不懂的楚王,似乎比幾十年來親熱地笑著、摟著她的霍玥,更好打交道。
“才相識,是有些不知該說什麼。”青雀道,“也是我想看書了。其實,是我冷落了她。”
“實話?”楚王看她。
“實話。”青雀仰起臉。
“不喜歡她?”楚王合上書封。
“這、這倒也沒有。”
青雀諦視自己的內心,斟酌用詞:“是還沒什麼話說,但……”
她確定:“也沒有不喜歡。”
是這樣。
哪怕這一整日張孺人都在見縫插針地試探,哪怕這一整日,她的每一句話都暗含一個陷阱,哪怕告辭之前,她還用她做話題和楚王開口,但青雀對她,並沒有真正感到厭煩。
即便要用儘心機鬥智鬥勇、處心積慮地謀算,也比被放在三間屋子裡,不敢對周邊發生的任何事張口、不敢與做了管事娘子的舊友多加往來生怕惹霍玥不快,甚至不敢和自己親生的孩子過於親密,漸漸地,不敢過問還身在永興侯府的母親和妹妹,隻是枯木一般坐著、看書、坐著、呆望……要好得多。
“愛看書,就多叫人送來。”楚王把書放回案上,“你不用人陪,明日起,就不必叫她來了。”
他向外走,青雀便忙跟上。她心裡的震驚滿到快溢出來。原來張孺人真隻是來陪她的,不是監視、看管?
若她沒理解錯,那她在楚王府的身份,不就是……尋常的妃妾嗎?
一種輕飄飄的、暖洋洋的、陌生的、或許叫做“自由”的快樂,一絲又一絲、一縷又一縷,充盈了青雀的胸口。
多少年了,她第一次覺得身體這樣輕,燈光這樣暖,整間屋子都暖融融的,她的腳步也輕得要飛起來,開口也分外輕鬆:“殿下——”
“嗯?”楚王落座主位。
“張孺人今日提起,柳孺人也愛看書,說我或許同她說得來。”青雀胸口“砰”“砰”“砰”地跳,兩頰染上生動的紅暈,“我才來,還沒拜望過李側妃,就去拜望柳孺人,會不會有些不妥?”
她緩一緩,想讓自己沒那麼激動,可她的臉映在楚王眼中,唯有那雙眼眸最為閃亮,像盛滿西陲城外最澄澈的星光——
隻是在王府裡走動見人,就能讓她這麼高興?
楚王雙眼放空,心中輕輕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