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走到了河灘。冬日,傍晚的夕陽照亮了整個蘆葦蕩,雪白的蘆花迎著風翻飛著。殘留的雪覆蓋著野草。
黃土高原的河道裡翻滾著濤濤流動的黃河水,河岸上大片大片的冰碴掉落,溫度仿佛回暖到陽春三月。梅麗走得熱起來,臉紅撲撲的,將外套脫了下來,世傑拿在手裡。
倆人靜靜地站在夕陽下,水麵耀眼奪目,泛著波光。遠處,河道中間的高地上,一雙白色的大鳥,張開巨大的翅膀,煽動著,飛向了河的對岸。
“梅麗”世傑沉默了半晌,轉過身來,神情顯得激動,眼睛深處湧動著熱烈的情愫。梅麗低下頭,靜靜地站在原地,屏住呼吸,克製著上下起伏的胸脯。
“梅麗”世傑再次輕聲喚道。
梅麗轉過身來,麵對著世傑。世傑靜靜地看著梅麗,握住了梅麗的手。梅麗沒有抽走,這是一雙熾熱的手,是傳遞著情意的世傑的手。梅麗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緊緊地攥著,平複著緊張的呼吸。手指蜷住又伸開,像是握著千斤重的橄欖,掙紮的力量在手指間傳遞。世傑始終緊緊地握著。
假使沒有學姐的事,就這樣一直靜靜地握著,讓時間靜止吧,即便滄海變做了桑田,也這樣握著。
可是,又怎麼能夠呢?梅麗垂下了眼睛,遮蓋眼裡泛起來的淚光。“學姐還好嗎?”梅麗失聲說道,眼淚順著臉頰滑了下來,淌到了嘴角,鹹鹹的,苦澀的。
“梅麗,你看著我,我不曾愛過你的學姐,你聽清楚了。”世傑有些激動。“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嗎?”世傑哽咽道,眼底潮紅,頭發碰到了梅麗的前額。
梅麗鬆開了世傑的手,走向了岸邊,風吹動著頭發,河水翻滾著,夕陽下到了地平線以下,天邊一道緋紅色的雲影。
世傑跟了上來,站在梅麗身後,同看著那片紫靄,冷氣四掠。世傑輕輕攬住了梅麗,靠在自己胸前,吻著梅麗的頭發。
梅麗流著眼淚,閉著眼,任由世傑吻著。
半晌了,梅麗推開了世傑,梅麗無法忘卻醫院裡的深夜,無聲地啜泣,林間的梅花鹿中了暗箭,梅麗無法背離自己對學姐悄然許下的諾言。
“世傑,我我需要時間。”梅麗抱歉地看著世傑。
世傑拿起一塊石子,使勁向河麵砸去,石子飛躍著觸碰過水麵,隨著一道輕點而過的水花崩向了遠處。
夜幕落下,河麵藍色的水波微微泛著光,風嘩嘩地卷動枯葉,和著流水的聲音。
“我們回去吧,家裡該擔心了。”梅麗擦乾了眼淚。
“你今晚住哪裡?”
“我還沒想好。”
“鎮上也沒什麼好賓館。”
“湊合一晚吧。”
“嗯”
梅麗和世傑靜靜地踱了回來,一路上多餘的話,世傑住進了一家簡陋的賓館。母親責怪梅麗回來的晚了,天都黑了。
第二天,梅麗吃過早飯,去找世傑。賓館裡,世傑剛洗了頭發,正拿吹風機吹著。看到梅麗,一掃昨日的陰霾,淡淡地笑著。
“今天還要轉一轉嗎?”梅麗看到世傑,心情好了許多,提議道。
“轉一轉啊。”
“你想去哪裡?”
“你說吧,你的地盤你做主。”
“那我們去小河村看看吧。”
“那是哪兒?”
“我兒時的地方,我在那裡生活了將近八年。”
“好啊”
世傑跟著梅麗看了小河村自己家以前住的地方,又走進了走過七八年的小樹林,樹木已被砍去,樹林裡的小河已建成了水渠。那三座墳墓也已不見了,被蓋上了新的房子。又看了看梅麗的初中母校,梅麗不好意思地說:“這裡也是學姐的母校,甚至學姐就在附近住,你要不要去看看她。”世傑冷冷地沒有回話。
中午,回到賓館的時候,世傑拿出了給梅麗準備的禮物,是梅麗在大學一條街看過很久都沒舍得買的樹袋熊,滑滑的仿革質皮毛,可愛的鼻子,小小的眼睛。肚子是乳白色的,腳掌是黑色的。活靈活現的樹袋熊。
“世傑,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它。”梅麗歡喜地揉著樹袋熊的一隻腳。
“你喜歡的,我都記著,隻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世傑又拿出了一對亮晶晶的耳墜和一副粉紅色的皮質手套來,樣式是成熟女性的款式,是情竇初開少女們喜歡的物品,被精致地掛在學校看台後的雜貨鋪子裡。梅麗注意了許久沒好意思購買,無法昭示自己已有的春心。
梅麗沒有想到世傑有這樣細膩的心思,印象裡,世傑是一個理科思維的闊朗的男孩,大條,散漫,陽光,有著幾分玩世不恭的傲氣,不善於表露心跡。
“梅麗,我注意你許久了。從第一次打球開始,你就走進了我的心裡。”世傑潮潤的眼睛看著梅麗。
“我與陳娟,我一度以為,我喜歡她。但是,碰到你後並不是了。”世傑站了起來,靠近了梅麗,“梅麗,你能看著我嗎?”
梅麗抱著樹袋熊,倚在床頭上,眼睛瞥向了彆處,臉上通紅。
世傑抱住了樹袋熊,梅麗向床後靠去。
世傑顯得很激動,壓抑著不同於昨晚的神情。
“世傑,我我要回去了”梅麗滿眼的慌亂,扔下樹袋熊,拉開門,鎮了鎮回過頭來說道,“世傑,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梅麗咚咚咚地跑下了樓梯。
走遠了,梅麗回頭看向窗戶,世傑慘白的臉,淒楚的神情映著玻璃。
晚上,起風了,氣溫驟降,雪簌簌地下著,一夜的暴風雪。
第三天,天氣更陰晦了,午後,雪又下起來。梅麗不知道世傑是否起身離開,望著店鋪玻璃門外,狂風卷著馬路上的黃沙、雪粉、冰碴,和垃圾堆裡的塑料袋一起旋上了天空。樓頂的鐵皮板子被風吹得“咣當咣當”作響,梅麗望著天際,心下不安起來,便冒著風雪來到了世傑入住的賓館。前台經營者告訴梅麗,那個男孩留了一封信,昨天晚上離開了。
梅麗拿在手裡,拆開來看,一段字幕映入眼簾:
我走了很長很長的路,來探看你兒時走過的路。
我走了很長很長的路,大雪封凍,我願意軟化你冰封的內心。
我走了很長很長的路,想要你敞開心扉。
我走了很長很長的路,我以為冬天裡的儘頭會是春天。
我走了很長很長的路,看到橫亙在你我麵前的溝溝壑壑。
我走了很長很長的路,我以為我們能一起將它跨越。
我走了很長很長的路,卻發現了路的儘頭依然看不到春天。
我無法再久久地等下去。
我無力說出——我愛你,願你珍重。
梅麗跌跌撞撞地回到店裡,不知道世傑是否到了自己的家鄉,正望著窗外踟躇著,家裡的電話鈴響了:“你是梅麗嗎?我是世傑的媽媽,你有見到世傑嗎?”
“阿姨怎麼了?”
“他舍友說去找你了。”
“阿姨,他來過,昨天又走了。”
掛了電話後,梅麗給一凡打過去,“一凡,世傑有聯係你嗎?”
“補完課放假那天,他不是去找你了嗎?”
“他是來過了,可是昨天就走了,他媽媽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你能聯係到他嗎?”
“我試試吧?到底是什麼情況呀?”
“我也不知道,聊得還行。”
梅麗掛了電話,心理很慌亂,年跟前,大雪封凍,世傑會去哪裡。
整整一周,梅麗守在電話邊上。
一凡果然來電話了,“梅麗,你猜他去了哪裡?”一凡還在打趣,“他乘著火車北上去了內蒙古,跟著一個師傅做起了焊接木工活兒。”
梅麗沒有出聲。
“就當體驗生活吧,梅麗,你不用擔心了。”一凡安慰道。
梅麗掛了電話,又流起了眼淚。
母親提著一遝豆腐進來了,看到梅麗在電話旁抹淚,說:“你最近咋了,神神叨叨的。五金店的女人說,你上次跟一個男生在街上有說有笑的走著。我可跟你說好了,你不要乾出打我們臉的事情來,你姐一個就夠了。”
梅麗抹乾眼淚拉著臉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