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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袍道人進了這座紅鸞館之後,半點也不見外,直接來到尊泥他們的桌子旁邊,拉開椅子坐下。
這紅鸞館,大堂之中的每一張桌子都有四張椅子伴著,不同桌椅之間相隔頗有一段距離,若非故意的話,無論怎麼放蕩形骸,都不至於會影響到其他桌上的人。
青袍道人隨手一拉,已經把椅子拉開兩尺有餘,身子微往後仰,一手搭在自己大腿接近膝蓋處,一手按在扶手上,坐得隨意閒散。
尊泥則歡喜地直起了身子,說道:“你真要請我們吃飯嗎?可是我們,都不認識。”
青袍道人笑了笑:“那就現在認識一下吧,我叫方雲漢。”
“我叫……”尊泥看向對麵的那個小孩子。
“他叫尊泥,我叫無題。尊重的尊,泥巴的泥,虛無的無,題目的題。”
那個六七歲的小孩撐著下巴,偏過臉來,仔細的打量著方雲漢,說道,“我還以為會有一些老爺爺老奶奶過來,沒想到,居然是一個小哥哥過來了。”
“哥哥?”
方雲漢忍俊不禁,與他對視,眸光流轉之間,卻若有深意,說道,“既然你先這樣開口了,那看來我也不能叫你老前輩,隻能稱你小和尚了。”
這個小娃娃在其他人眼裡,自然是可愛的如同一頭小白熊幼崽。
但是在方雲漢眼裡,撇除了身上那一層用來遮掩的光影之後,六七歲的孩子,渾身都是裂縫。
越是白皙的皮膚在裂縫的映襯之下,越是顯得詭異,好像一個會走會動的瓷娃娃,或者在墓葬之中的紙童兒。
要是以這副尊容半夜走出門的話,再笑那麼兩聲,童稚的尖細聲調,怕不是要把人直接嚇死。
不過,如果細看一看的話,就會發現,這個無題小和尚,那些完好部位的皮膚,實則也與常人的膚質有極大的不同。
他的麵部沒有毛孔,皮膚最細微的構成部分,是極小的,泛著淡淡光暈的曼陀羅圖案。
那些看似天然的肌膚紋理,形成了如同佛菩薩一樣的祥和圖章。
常人看他隻覺得可愛,方雲漢看他,第一眼是破裂,第二眼就是莊嚴。
一種遠勝於百年滄桑,曆經風雨日照,而不折不磨的莊嚴氣質。
他們兩個這幾句對話的時間裡麵,紅鸞館中的侍女,已經過來把桌麵上收拾了一遍。
剛才尊泥吃飯的時候,看起來狼吞虎咽,淩亂不堪,實際上,居然沒有一點湯汁,米粒,掉落到桌麵上。
那些侍女把盤子疊起來之後才發現,桌麵竟然還是整潔如新。
即使如此,她們還是有些詫異的看了尊泥一眼之後,將桌麵再擦了一遍。
尊泥對著她們靦腆的笑了一下。
這些侍女們,早就對這裡的客人風雅之下,暗藏急色貪婪的眼神習慣了。
到此時此刻,與這個略有些黑的小光頭對視之下,才發現,這個沒什麼儀態的小光頭,其實出奇的有禮貌。
他看著這些漂亮的侍女,雖然有喜悅,但也就隻是喜悅,見花而喜,賞心悅目,彆的,便什麼都沒有了。
然後,就是二十道招牌菜,一道道的端上來。
方雲漢麵前,亦多添了一副碗筷瓷杯,他隨手掏出一枚東海明珠,要當做飯錢,無題小和尚卻開口阻止了。
“等等。”
小和尚看著方雲漢,說道,“明明是我請你來的,怎麼能讓你反過來為我們付飯錢呢?”
尊泥奇怪的說道:“你是什麼時候請他的?不是剛剛才見了第一麵,互通姓名嗎?”
“確實可以算是小和尚請我來的。”
方雲漢在海邊搜尋的時候,察覺到了那一點主動留下的氣機,才能一路追尋至此。
他的笑容收斂了一些,“不過我想,就算你沒有刻意邀請,這麼一點距離,我也有可能碰巧走進這座城,步入這間大堂。”
“那就是緣分啦。”
無題小和尚拍拍手,雙手按著桌麵,在椅子上站了起來,說道,“但是,小孩子都知道,飯是吃一點少一點,緣分也是用一點少一點。一見麵就要你請客的話,難免要傷了緣分,損了人情,可不是一個好的開頭。”
方雲漢想了一下,一點頭,便收回了那顆明珠,道:“說的有理。”
尊泥的臉苦的已經能滴水了。
萬萬沒想到,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大好人,老頭子還要拒絕對方的邀請,硬是要慷他小徒兒之慨,不看我挨打之後被拎去刷盤子,你就不好受是吧?
方雲漢暼了尊泥一眼,也饒有興趣地問了一句:“隻是我剛才聽說,你們兩位出門的時候忘帶錢了,那麼大師要怎麼請我呢?”
無題小和尚看著那邊的侍女,眨了眨眼睛,問道:“這位姐姐,我給大家表演一個戲法,用來抵飯錢,可以嗎?”
候在一旁的侍女,還想著剛才見到的那顆珠子的成色,聽到這話,不覺一愣,道:“抱歉,我們……”
“那就要看小娃娃你能表演什麼樣的戲法嘍。”
略微有些沙啞的嗓音從二樓上傳下來。
堂中眾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過去,似乎瞧出了開口的人是誰,一個個神態間都有些振奮。
鬢邊彆著一朵牡丹的美婦人卷簾而出,伏在欄杆上,手中捏著一杆纖長細致的煙槍,言笑晏晏的說道,“要是能讓奴家開懷一笑的話,往後一個月裡,你們都可以住在這裡,食宿全免。”
方雲漢他們還沒有什麼反應,旁邊眾人,已經引起了一陣呼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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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婦人便是紅鸞館的東家,據說本身出身不凡,卻不是是何等的離經叛道,才開了這樣一家營生,但多年以來,她一直是這霖城風流男兒心目中最神秘與渴求的人物。
隻可惜,千金難得一見。
無題小和尚仰頭看了看,乾勁十足的應了一聲:“那好嘞。”
小孩子站在椅子上,環顧四周,又喊了一聲,叫眾人仔細。
隨即眾目睽睽之下,他那兩隻短小藕白的手掌一搓,便有一個小小的物件被拋了出去。
眾人的視線都追隨著那個拋出去的瑩白物件,卻一時沒有看清那到底是什麼。
方雲漢笑容微愕,眼皮子跳了一下。
他清楚的看到,那是一根手指。
剛從手掌上扳下來,扔出去的一根手指。
就好像是從最細嫩的蓮藕身上掰下一小塊那樣,清脆,輕巧,水潤,乾淨。
但是這根手指落地的時候,已經不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條數寸長短,布滿了細密鱗片的小蛇。
旁觀的人們以為是這小孩子從身上拋出一條蛇來,紛紛低聲驚呼。
這些聲音裡麵有些意外之情,並不濃烈。
此等戲法,他們往日裡在街上也見不少人擺弄過,雖然在一個六七歲小孩手上呈現,看起來有些彆樣趣味,但也就隻停留在趣味的層麵罷了。
有人看向二樓,果然,那婦人麵色不改,笑容依舊,卻絕算不上是因此而開懷。
忽然,堂中那壓抑著的低聲驚呼,化作無法遏製的驚叫聲。
美婦人定睛看去,拈著煙槍的手,不自覺的一緊。
隻見那條數寸長短的小蛇昂起蛇頭,向前一撲,整個身子,陡然千百倍的膨脹開來。
團團白毛撲騰,翻卷如旗如袍如雲。
團白之中,發出一聲低吼,兩隻黃金色的眸子張開,四爪落地,昂首四顧,口內露出玉白利齒。
這赫然是一頭白毛如雪的雄獅。
威猛無匹的獸王盤踞在地,都比一張桌麵更大。
堂中眾人紛紛駭叫躲避,幾座一團,撞的桌上酒水搖晃不休。
無題小和尚見著堂中,此時變得一片混亂,眾人都向邊角處退去,連忙拍掌大叫,奶聲奶氣的對著那隻獅子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