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強讚成道:“是該如此,你不知道,現在海裡的蟄和趕圩集似的,烏泱泱全來了。”
說到這裡,他一拍大腿。
“你看看,光忙著扒蟄,竟忘了給你看你大侄子下海撈的稀罕物!”
於是片刻過後,鐘春霞見到了那隻大江珧,又驚又喜。
先前被唐大強拿網蓋著放在船上角落裡,免得一上岸被彆家瞧見,生了紅眼,這才一時給忘了。
鐘春霞看了半天,看夠了,臉上的笑模樣愈發深。
“這個得趁早拿去鄉裡賣了。”
她道:“賣之前拿上岸去,讓咱家孩子都看看,長長見識。”
鐘洺點頭,“我也是這麼想,剩下的裡麵,海膽和狗牙螺就不賣了,留下咱們自己吃。”
扒蟄、煮蟄、礬蟄,等處理完今天撈上來的所有海蜇,已經將近晌午。
忙完後吃了點東西填肚子,鐘洺馬不停蹄,又帶著今天下海得的魚獲,搭橫水渡的小船去了清浦鄉。
清浦鄉屬九越縣,曾因清浦珠池聞名於世。
前朝時,清浦珠池出產的珍珠形圓皮亮,其中品相最好的為“南珠”,進貢給皇家後,專門用來鑲嵌帝後的朝冠。
奈何好景不長,前朝短命,末代皇帝昏聵,沉湎享樂,下麵的官員為了投其所好,一年到頭不間斷地命人采珠,險些將珠池裡的珠蚌采絕了種。
聽聞到了後來,開出的珍珠大小如碎米,狀若歪瓜裂棗,皆不堪用。
前朝亡國後,天下亂了好一陣,群雄並起,烏煙瘴氣,誰還顧得上一個小小的清浦。
珠池得以休養生息,直等到本朝太祖爺登基,改朝換代,總算又能出產像樣的珠子,為人遺忘幾十年的清浦鄉由此重建采珠所。
本朝以史為鑒,為了杜絕那等“竭澤而漁”的采珠方式,對官辦珠池的管轄十分嚴苛,除卻登記在冊的珠戶,私自盜采量重刑,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上一世的鐘洺正是因為這個緣由,被幾粒小小珍珠所害,客死他鄉。
……
往事已矣。
重新站在清浦鄉的碼頭上,鐘洺沒了前世那些不著四六的雜念,一心想著賣了東西換錢。
他家現在的銀錢加在一起,勉強隻得個一兩銀,其餘都被以前的他大手大腳花沒了影,想都想不起是用在了哪裡。
彆說娶親了,若是一段時間出不得海,真是糊口都費勁,遑論明年開春還要繳各色雜稅。
午後的圩集比起早晨算不得熱鬨,很多攤販都已賣完收攤。
鐘洺數出五文交了市金,撿了處地方落下扁擔,把江珧、海豬、鮑魚和螃蟹擺出來。
麵前的東西實在太過矚目,不用他多吆喝,攤子前很快就聚了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語,直問得他腦袋嗡嗡響。
打眼看就知道裡麵泰半都是看熱鬨的人,八成不會掏錢買,真正兜裡有銀子的,也就兩三個而已。
鐘洺聽了半晌,清了清嗓子,蓋過現場嘈雜。
“諸位,要問這江珧從哪來,自是從海裡撈的,離水沒幾個時辰,上船後擱海水裡,尚且活著,最是新鮮,裡麵的瑤柱肉比拳頭還得大兩圈,裙邊單獨扯出來都能燒一鍋好湯,買回去保管不虧。”
被他這麼一說,擠到攤子前的人頭又多了幾個。
“你就說個實在價,多少銀子賣?”
有人往前站了站,背著手問話。
鐘洺看過去,見此人穿一身細布袍子,頭戴商鋪掌櫃素喜的巾帽樣式,腰間掛著荷包、香囊。
他伸手比了個數,“五兩銀。”
四下一陣喧嘩,有人雖看樣子就不是買得起的,偏也要多嘴多舌地講一句。
“這價錢可一點不實在,帶子價賤,巴掌大的也就賣個文錢,你這個無非是大了些罷了,怎還要得上五兩?”
問價的掌櫃也嫌貴。
“東西再大,味道還是那個味道,誰犯得著花五兩銀子買這個?”
“就是,這小子忒貪。”後麵有人附和。
鐘洺笑了笑,也不惱。
“這隻江珧擱在它族裡,也是個祖宗輩的了。各位要是不稀罕要,我挑去東街那邊轉一圈問問,應當也不愁賣。趕上那頭有閒情逸致的老爺,拿這殼子去請人做個擺件,擱在家裡都極好,其餘時候,有錢都換不來。”
他本來就沒打算把這東西當肉買,論斤稱有什麼意思,當一樣東西夠大夠少見,賣得就不是味道,而是珍奇。
見他不樂意讓價,看熱鬨的人散去一波,又來一波。
鐘洺老神在在,並不著急,還插空把其它幾樣都賣了出去。
四斤多的海豬,按十八文一斤賣,得了七十八文。
活鮑魚一共七個,五個大的有半個手掌長,肉質肥厚,十五文,小的兩個十文,共九十五文。
五隻螃蟹大小差不多,沉甸甸的,他乾脆論個賣,二十文一隻,統共一百文。
兩錢半多的銀子到手,夠稱一鬥糲米,他拿出零散的十文錢,跟過路的菜販買了一大把雞毛菜、兩塊豆腐。
期間凡是來打聽江珧的,他一概好聲好氣地答話,但在價錢上仍舊是半點不讓。
又過兩刻鐘,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帶著兩個小廝匆匆趕來,見江珧沒賣出去,好似還大鬆了口氣,上來價都不問,直接就道:“這物可還活著?我們家老爺點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