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趕過去的片刻裡,鐘洺眼前晃過好幾樣情形,想來八成是野獸或是蛇蟲傷了貓,才能叫出那般動靜。
他和小弟都喜貓,奈何先前捉來船上的都養不熟,不過幾日就跑了找不見影。
方才與蘇乙那貓兒有一麵之緣,雀貓神氣得很,一雙黃綠色的眼睛熠熠生光,若是在山裡丟了性命,他還怪不落忍。
待到終於趕到地方,鐘洺方知自己想多了。
此間沒有什麼厲害的野獸,連個野雞、野兔之類都無,取而代之的是個藏在葉子堆中的捕獸夾子。
小貓後腿被夾子夾住,正在哀切地哼叫。
蘇乙守在旁邊,手裡拿著樹枝,想去撬捕獸夾,可根本撬不動。
一邊著急,一邊不敢亂動,大約是怕害小貓傷得更重。
鐘洺見他一會兒的光景,已急得滿頭大汗,沒什麼血色的臉上也染了兩抹紅,看得出是真心喜歡小貓的。
趕在蘇乙再一次想要伸手之前,他連忙出聲製止。
“你彆動手,回頭它沒救出來,又把你的手夾進去,可不是鬨著玩的。”
蘇乙猛地一縮手,認出來人是鐘洺的刹那,他肉眼可見地神色一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對鐘洺的信任從何而來。
隻能說從小生活在冷眼與譏笑裡的他,比起普通人,更懂得分辨來自外人的好意與惡意。
他賭鐘洺是個好人,沒有惡意。
“你能幫我把它救出來麼?我有錢的,可以給你錢。”
他見了鐘洺,如同見了救命稻草,說話間咬了下嘴唇,看得出很是緊張。
鐘洺聞言,搖了搖頭。
蘇乙以為這是拒絕的意思,然而失望的神色還沒顯露全,鐘洺就已經在他麵前蹲了下來。
“多大點事,不用給錢。”
鐘洺是真沒把這個當回事。
他舉起柴刀的刀尖,戳了兩下捕獸夾上的冷鐵。
白水澳住的水上人,會下海捕魚,但不會進山打獵,更彆提用獸夾。
也就是他上輩子見得多了,軍營裡的大頭兵都靠這個捕山中的野獸打牙祭,是以打眼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
把獸夾放在這裡的人忒缺德,四處也沒做個記號。
今天夾了貓,明天夾了人呢?
“這種東西就是個小機關,不是靠蠻力開的,不然那些獵戶一天天地要費多少勁。”
事不宜遲,他朝蘇乙抬了抬下巴,“你按著那貓,省得我一開,它受驚了跳出去,要是跑了,它在山裡活不下去的。”
蘇乙聞言一凜,立刻按照鐘洺說得做。
手掌下小貓的皮肉隨著呼吸起伏,傳遞著柔軟的溫熱,令他暫時心安。
鐘洺動作很快,他找準獸夾上的機括,用刀尖一砸,伴隨著“哢嚓”一聲,獸夾當即彈開!
小貓吃痛受驚,果然奮力向前一拱,幸而有蘇乙兩手按著,加上吃痛和失血,過了一會兒就蔫下來,沒力氣跑了。
鐘洺把獸夾挑到一邊的顯眼處,在機括裡卡了根樹枝,省得回頭再傷人。
回頭看蘇乙,見他已經在用從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條,給小貓裹傷口。
“它的腿斷了,光這麼包沒用。如果不好好醫治,死是死不了,但估計以後就是個瘸子貓。或者這條腿爛掉,為了保命隻能切了,變成三腳貓。”
這兩種結果,在軍營裡都很常見,鐘洺見多了,說話時麵不改色,哪裡知道蘇乙心裡的驚懼。
小哥兒想,怪不得村澳裡的人常說鐘洺素在鄉裡橫行,逞凶鬥狠,砍人手腳,不然怎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可麵相和善,說話語調也和煦,又怎麼看都不像。
且自己一個醜巴巴的災星哥兒,也實在沒什麼值得圖謀。
這麼想想,便不怕了。
鐘洺見小哥兒不說話,索性直接說出自己的打算,他看上了這隻小雀貓,既然劉蘭草不許蘇乙把貓帶回船,不如教他聘到家裡去,小弟一定歡喜極了。
前世小弟也常念著想要隻小貓,那時候鐘洺許下大話,說要去鄉裡給他淘換一隻漂亮的金絲虎。
後來這事很快被他拋諸腦後,而小弟也沒等到自己的小貓,早早沒了命。
“你要是樂意,我可以把它帶回我家船上治傷,保管一天三頓吃魚肉喝魚湯,不會虧待它。”
“你想養貓?”
蘇乙很是意外,他以為鐘洺這樣的漢子,最不喜這些個軟乎乎毛茸茸的小東西。
“我的確也喜歡,主要還是我那小弟,念叨了好些時日,之前我也給他抓過野貓,可是都養不熟,沒兩日就跳上岸跑走了。”
明明水上人養的住船貓,白天再怎麼出去野,晚上也知道回船睡覺的,到他們家這裡,就行不通。
鐘洺想著,眼下這隻貓斷了腿,很長一段時間沒法行動,隻要趁著這段時間養熟了,不就順理成章變成家貓?
“你覺得怎麼樣?”
蘇乙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他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小貓的毛,在它舔自己掌心的時候,露出一抹溫和笑容。
他其實模樣不差,絕對稱不上醜,隻是麵黃肌瘦,八分顏色也要減去五分。
而今笑起來時,眼尾微微朝下彎,勾出一點柔軟的弧度,像是小貓爪子,在鐘洺心頭勾了一下。
“它本就是野貓,我說喂它,也不過是撿幾條小魚,撬幾塊蠣黃,這些沒有我它也吃得到。你能帶走,是它的福氣。”
他小心地抱起小貓,送到鐘洺麵前。
漢子高大,他平視時隻能看見對方的肩膀,假如不抬頭,眼前仿佛豎了一堵牆。
鐘洺接過的一瞬,不舍的感情衝到了蘇乙的心口,攪得他喉頭發澀。
“它……離我遠些也好,今天若不是我上山,它也不會跟來,不跟來就遇不上那鐵夾,說到底都是我害了它。”
鐘洺本已把瘦弱一團的小貓接過,端在臂彎間,輕飄飄的,簡直毫無重量,他正想說一句這貓瘦得都隻剩骨頭了,莫非光吃不長肉,還沒開腔,聞言先皺起眉。
“你都講它是隻野貓,跟你上山或許就是一時興起,貓不都這樣,愛亂竄的。平時你不來,也不見得它就不上了,又不是你抓它過來,何來你害了它一說?”
蘇乙像是認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摸了摸纏了布條的左手,那裡沒有傷口,隻有一個小小的凸起。
裡麵是他打胎裡出來帶的,多一根的手指頭。
“我不知道,我的命數就是這樣,誰離我近,誰就倒黴。”
以前爹爹和小爹疼愛他,會給他去鄉裡買甜滋滋的糖球吃。
後來他們死了,自己沒了家。
他被舅舅接走,過了一段能吃飽穿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