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們兄弟倆,且坐下,我瞧瞧。”
鄉裡的黎氏醫館是鐘洺常來的,坐館的黎郎中曾經半夜被他叫起看診,過後就記住了這對水上人兄弟。
自然,要不記得著實也難。
清浦鄉附近水上人不少,舍得花錢看診抓藥的鳳毛麟角,兄弟倆又俱都生得出挑,聽說當大哥的至今未有說親,想來若不是有水上人的身份,家中門檻都早讓那媒婆踏平了去。
“前幾日風雨交加,怕是受了涼,有些咳嗽,不過沒發熱,胃口也尚可。”
鐘洺帶小弟看病的次數多了,知曉郎中會問什麼,鐘涵把小手放在脈枕上,努力端坐。
黎郎中捋捋胡子搭脈,片刻後收了手。
“乃是時感風邪,寒氣入肺所致,無甚大礙,我開個方子吃上五天,佐以食補,約莫七日就能好全。到時要是還咳,你儘管來尋我。”
一聽要吃藥,鐘涵扯扯大哥衣袖,小聲道:“大哥,你彆忘了枇杷糖。”
這話入了黎郎中的耳,他登時道:“枇杷性涼,肺寒可吃不得。”
鐘洺:……怪他先前嘴快了。
他戳一下小弟委屈巴巴的臉頰肉,“小娃娃吃個藥不情願得很,既枇杷糖不成,不知有什麼甜嘴的東西能吃得?”
黎郎中一邊寫方子一邊道:“那便取些陳皮、梨膏化水,或是買鮮梨子與川貝母同煲。”
後者聽起來也沒甜到哪裡去,鐘洺問了梨膏的價,得知是二錢銀子一小罐,遂買了一罐。
取這東西來衝水,一次用筷子挑一點就夠,一罐足以喝挺久,這次用不完,存著以後也用得上。
方子寫罷,藥童取走往櫃子前配藥,五天共是五副藥,一副可以煎兩頓,五十文一副,貴得令人咋舌。
四錢多銀子給了醫館,鐘洺不覺心疼,生病這種事,省了小錢,以後早晚要花大錢。
等藥童抓藥的工夫,他見黎郎中暫且閒著,上前問道:“您這處可有治風寒的成藥,我想買上一些,在家裡備著。”
前世吃了粗枝大葉不上心的苦,如今他遇事都會儘可能往周全了想。
如同這回,小弟早兩日就有了症候,卻因颶風的緣故來不得鄉裡,早知如此,合該備些藥丸子在家裡,生病時先吃上兩粒,不至於和昨晚似的咳個沒完,小半夜都沒睡好。
“成藥自是有的,就是價錢不多便宜,平日裡存放也需上心,假若是沾了水汽,可就全數浪費了。”
“人在生病時最不怕的就是花錢,怕的是花了錢也治不好。”
就像當年她娘的病症一般,錢不是未花,藥也不是未吃,可人還是一日一日地瘦下去,最後變作一把骨頭,徹底閉了眼。
黎郎中放下手中幾張記著脈案的紙,含笑讚許道:“你這後生倒是個明理之人。”
若非他知曉水上人入不得學堂,村澳內亦不得興建學塾,因而各個大字不識,都要覺得鐘洺是不是讀過兩天書。
此前在他看來,水上人多愚昧,生病不喜信醫,卻好信巫。
早年間海邊幾個州府淫祠盛行,廟宇無數,惑民費財,後來得了朝廷聖旨,由府官縣令帶著官兵儘數搗毀,砸了神像,燒了土殿,這才有所改善。
故而麵前的年輕漢子能有這些見地,實在不一般。
他走到醫館櫃台後一通翻找,末了搬出兩個藥匣子。
“所謂風邪,實則分為風寒與風熱,風寒的症狀,大抵是發熱惡寒,渾身酸痛乏力,痰色發白,若是風熱,常言有說是上火的,多是目赤咽痛,生黃痰,二者不可混為一談。”
他把藥匣子擺到鐘洺眼皮子下,指點道:“這裡有兩樣藥丸,一樣是九味羌活丸,主治風寒,疏風解表,另一樣是穹菊上清丸,主治風熱,清熱止痛,二者都做成了大蜜丸,服時皆是溫水送服,一次吃一枚。”
黎郎中絮絮叨叨,說得仔細,又令藥童將這兩樣各分了十粒出來。
“這些個蜜丸都是蠟封的,隻要蠟殼不破,可存放許久,你總共予我二百文即可。”
鐘洺常來醫館,知曉這些藥丸價錢不止十文一枚,遂對黎郎中感激不已。
待取走藥包和藥丸,鐘洺領著小弟轉去打足了芝麻油與清醬,慣例往糧鋪轉了一圈,問詢糧價。
眼看今年的新稻即將下來,陳糧的米價也跟著下跌,糲米降得多些,二十文一升的,現下十五文,白米價昂,落也落不了多少,三十八文一升的,現下三十五文。
九越縣多山田少,加之濱海,土地多貧瘠,種出的稻米味道不香,產量也差,根本供不了一縣吃喝。
故而這裡糧鋪賣的多是外地米,用大船自更北的地方運來,價錢怎會低,太平豐年裡,彆處的新米一升不過十幾文,到了他們這裡,陳米都賣不到那個價。
要想吃到便宜糧食,還要再等個幾年。
上輩子他離鄉太早,很多事都是聽後來過去的老鄉說起,言及幾年後,新上任的縣老爺會帶來一類北邊來的新稻種,在鹹水灘塗裡也能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