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歸農粲然一笑,近身似乎要扶起林震南,接機靠近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林賢弟,我們明人不說暗話。隻要你交出摩尼寶珠,這一切就一筆勾銷,我也立即退出福州城,終身不複踏入一步!”
林震南沒有抬頭,也壓低聲音無奈地說道“我從沒聽說過什麼摩尼寶珠,田相公你一定是找錯人了。”
田歸農言之鑿鑿地說道“欽差大人從義序黃家口中已經打聽清楚,黃家的不肖子黃稷正是在你府上充任賬房。關於摩尼寶珠的線索,也都是從他身上被找到……”
田歸農故意讓一條路,以便林震南能恰好看到林平之的方向。
“你鏢局弟子武功如此高強詭異,福威鏢局忽焉蓬勃有如神助,那枚摩尼寶珠毫無疑問就在你的手上,種種跡象,還需要我複贅言之嗎?”
林氏父子的目光交錯,隨著話音落下,被陶百川牢牢擒住的林平之忽然開口喊道“爹爹,不要聽這賊人的鬼話!孩兒我就算死,也不會墮了福威鏢局和林家的名聲!”
田歸農聞言一笑,輕描淡寫地揚起手,狠狠抽在了林平之的臉上,把林平之扇得眼冒金星,瞬間在他臉上留下五指紅印,也在地上留下一灘鮮紅的舌血。
“貴公子言語粗鄙,為兄鬥膽代為管教。林賢弟還是要多多管教才是。”
田歸農雲淡風輕地回過身,仿佛剛才隻是拂去一粒灰塵,眼角也看見了一道身影向他疾撲而來。
他側身一讓,衣袂飄飛地躲開了林震南蓄意的一掌,雙手架在胸前往外一推,就把暴起的林震南搡到了一側,瞬間讓他步伐大亂,撲向陶百川救人的方向也偏斜了許多。
“哼,自討苦吃!”
田歸農一推劍鞘,寒光閃閃的天龍寶劍瞬間發出龍吟之聲,劃出一道玄之又玄的軌跡,擦著林震南的衣袖揮過,不帶煙火氣地斬下一片衣物。
“我已經猜出來了,你偷偷將鏢師送出城去,如今這福威鏢局隻是一座空城,就剩你這樣的三腳貓功夫,還想和我們幾十人做對嗎?”
天龍寶劍吟嘯而來,勢不可擋。
“不想在你兒子麵前被打成落水狗的話,就最好乖乖告訴我摩尼寶珠的下落!”
林震南咬牙穩住身形,知道自己騙對方走近反擊的最好機會一經錯過,已然沒有辦法擒賊擒王地換出林平之——但他還是沒有停手,因為一旦徹底放棄,自己和兒子就徹底沒有了活路。
天龍寶劍幻化出無數劍影,如貓在戲耍老鼠般,圍繞著林震南的要害不斷閃過,留下累累的不致命傷痕,偏偏沒有命中一處要害。
自己的拳掌落在空處,腳步也開始淩亂,林震南隻能狼狽不堪地勉強招架,臉上也被劍脊拍中,血流滿麵。
田歸農本就是關外武林的一把好手,代代以家學淵源威名遠播,天龍門的武功早已爐火純青。
而林震南祖上不過是一戶破落的武師人家,曆代走標為生,身上的武功也早早因生活荒廢了。
兩人的比鬥,可能還不如蒼鷹搏兔的場麵可觀,已經呈現了一麵倒的趨勢,林震南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早就疲憊不堪的精神也越來越渙散。
他搖搖晃晃的身形幾乎要倒下,可每當他視線穿越過某個方向,早已枯竭的力道就又猛然生出幾分,奮不顧身地想要接近田歸農身周的三寸距離,即便次次無功而返也咬牙堅持著。
因為他看見了林平之。
他還記得長子出生的那個冬天,家裡已經揭不開鍋了,長年走標傷病纏身的老父也終究沒有撐過嚴寒,在寒夜裡撒手人寰。
林震南本來滿心頹喪、不知所措,可當他和繈褓中那個,因為娘親沒奶而嗷嗷大哭的小生命眼神接觸時,他愣在那裡,忽地流下淚來。滾燙的熱淚從這個迷茫的漢子臉上滑落,撞碎在蕭條空蕩的茅草屋地上。
他恨不得從身上割下一塊肉來,喂給眼前這個初到世間的小家夥。
那是一種莫名的感觸,他不管走到哪裡都要牽掛著的東西,也突然能明白常年在外、忍饑挨餓的老父,為什麼每次都要回家,都要當掉身上擋寒的襖子,換來塞到自己嘴裡的二兩肥肉。
在那天之後,他腆著臉東拚西湊地借來一袋子糧食交到妻子的手中,就提起老父留下的生鏽兵器,甘心化身成為江湖上碌碌無為的一個破落小人物……
腳步忽然趔趄,氣力不濟的林震南終於摔倒在了地上,臉直接撞在了冰冷地麵上,額頭磕破出血淌進眼睛裡。
他的隨後一拳毆來,他的鼻子也酸痛入骨,淚下不受控製地就湧出並模糊住了雙眼。
田歸農微微喘氣的聲音傳來,一隻穿靴子的腳踩在了他的腦袋上,林震南卻沒有力氣爬起來,原本威風八麵的福威鏢局總鏢頭,此時依舊落魄得像是二十年前的流浪之犬。
“快告訴我摩尼寶珠的下落,否則我先割掉你的鼻子,再挑斷你兒子的手筋腳筋,讓他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廢人!”
林震南看不見,但林平之強忍著的嗚咽聲傳入耳中,應該是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腳,準備把刀子從手腳腕的筋縫裡紮進去,然後輕而易舉地一挑。
林平之在主動引來敵人的時候,應該也沒有想過那麼多後果,直到現在才開始害怕。
這孩子天生膽子小,又不敢哭,因為他怕給自己這個當爹的丟人,
可是傻孩子,你爹我都丟人成這樣了,你有什麼好倔強驕傲的呢?為什麼還不懂得求饒呢?
像你這樣的脾氣去混江湖,哪裡能討得了好處?
林震南這樣想著,還強打起力氣想要起身,卻又有一隻腳踩在了他的後背上,把他牢牢按回血沫塵埃裡。
田歸農怒火中燒地感覺腳下的掙紮,不可理解對方的行為。
這種感覺,真的是令人不快啊……
“林總鏢頭,你再不說實話,我就不客氣了。”
田歸農的聲音傳來,依舊溫文爾雅,這人總能在奉行卑鄙手段的時候保持風度,仿佛一切都與他毫無關係。
可林震南絲毫不知道摩尼寶珠的下落。
就連這個名字,他原先也隻在賬房先生黃稷的口中聽到過一次。
半年前的一天,黃稷詭秘萬分地帶著林震南到了幽冥巷,告訴林震南他找到了五代閩國留下的秘密,有辦法溝通幽冥,可以通過沙盤就能讓他通曉前世今生,與黃泉蒿裡的死人對話。
林震南將信將疑地進入了那座屍立如林的享殿,雙手扶在扶乩沙盤上,卻被不知哪裡來的孤魂野鬼毒罵詛咒了一頓,於是悻悻而歸,這場麵就連黃稷都不知所措。
但從那天起,林震南就經常做一個怪夢,直到近日也沒有消散……
耳邊忽然響起一陣嘈雜,發出聲音的卻不是熟悉的林修,而是田歸農的手下。
林震南的耳功沒有丟,能聽出他們發出的聲音忽然嘈雜了一倍有餘,似有許多人熙熙攘攘地擁堵在了一起,陌生的像素不相識的路人,很快就傳來了刀劍交擊的聲音,不斷有血濺聲、詈罵音響起。
田歸農察覺到門外的不對勁,卻更加急切想要逼問出林震南的口供,冰冷的劍鋒緊貼著他的脖子,一點點刺入了皮膚之中。
林震南早已麻木,意識也隨著疼痛被驅逐去軀體,忽然又想起了享殿裡的見聞。
那扶乩沙盤上有些字跡不斷地謾罵著他的無能懦弱、因循妥協,詛咒他也淪落到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場,毒罵的蜿蜒筆跡中還有斑斑點點的沙痕出現,仿佛是有人一邊書寫、一邊落淚。
那些顛倒混沌、反複出現的夢中,他回到了滿腔熱血的青年時期,但他夢見的,卻不是那個窮困潦倒的江湖標師。
他夢見自己衣著綢緞貴不可言,身處一場奢華至極的壽宴。席上似乎是在做七十大壽,大宴的各路江湖英雄在座,祖父命孫兒試演武功。
林震南其時不過一十六歲,聞言盎然出席意氣風發,隨手挑劍滅燭,一指定穴,各位英雄看了無不讚歎……
生死幻滅仿佛近在眼前,宛如切膚之痛,他也在夢裡看著林震南從年輕到中年,直到家中忽然遭逢惡徒襲擊。
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英雄,早就變成了唯唯諾諾的商人,武功也廢馳多年,隨手就被對方弟子挑落兵器,打折鼻梁。鏢局被屠殺殆儘,林氏全家也都亡於人手,林震南卻隻剩軟弱無力,仿佛當初壽宴上的少年英豪,隻不過是夢幻泡影一場。
林震南的視線依舊模糊,可能是因為田歸農正扼住他的喉嚨,他腦海卻越來越混亂,已經開始分不清現實和夢幻,也分辨不出他是壽宴上的少年英雄,還是破落標局的無名之輩。
“誰是林震南……”
“林震南是誰……”
“我是誰……”
“誰是誰……”
耳邊的聲音更加嘈雜,他隻感覺世界越來越遠,就連眼前朦朧的影像也染上了灰黑,死氣沉沉地越飄越遠,自己則沉重無比地閉上了眼……
“爹爹……救我……”
一聲驚呼明明像隔著水麵傳來,卻在他腦海中如閃電炸響,林震南已經模糊朦朧的世界忽然晃動了一下。
他沒有睜眼,可無數肉眼不可見的光線從四周投射下來,恍恍惚惚地飄落在地,照亮了眼前的世界。
他在此刻,忽然看清遠處的模樣。
那裡不是林修,而是一襲白單覆蓋在一具冰冷僵硬的軀體身上,那是一個曾經喊他爹爹的人,已經再也不會開口了。
全身的情感在那一刻從他身上迅速抽離,又隨著炸動的心跳,狠狠落回了這具身體裡,四肢百骸中被悸動的情感所充斥,幾乎就要炸裂,狼狽掙紮的動作似乎被什麼東西占據。
田歸農掐扼住咽喉的手忽然被反抓住,一隻手指瞬間點在他手背的穴道上,讓田歸農瞬間右手麻痹失靈。
他驚駭欲絕地想要抽手,卻發現頭破血流的林震南起身速度比他還要快,反擊動作也比他還要迅烈。
見對方明明雙目緊閉,身手卻快如鬼魅,田歸農立刻將麻痹的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抽出天龍寶劍迎敵,想要以爐火純青的天龍門劍法以長擊短、逼退對手。
林震南雙指豎起並在一處,指尖有凜冽的氣勁吞吐不定,緊逼著田歸農的要害而來。
可林震南雙指幻化出虛影,手指連連擊打在劍脊之上、仿佛雙劍交擊發出了鏗鏘之聲,如此以指為劍,竟然再次壓製住了全力以赴的田歸農。
田歸農白袍上猛然被割裂開一道大口子,皮膚上也滲出鮮血,這讓他不禁大驚失色。他手中冷光閃閃的天龍寶劍也被隨手奪過,淩空劃出一道玄奧的痕跡,羚羊掛角般抹過製住林平之的幾名鏢師脖子。
此時漫天都是血霧飄灑,幾名天龍門鏢師正要持刀紮入林平之的手腕,就難以置信地捂住了脖子,艱難呼吸無果之後,頹然倒地再無氣機。
田歸農雙眼顯露出恐懼之色,這樣的劍法飄渺無跡,一劍既出還以劍氣分化七路,殺機渺茫難尋防不勝防。
身邊廊柱有自己的掌印,可麵前劍刃劃出之後,劍氣仍能在地磚上留下一道刻痕!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好一個指劍雙絕!好一個指劍雙絕!”
田歸農驚恐萬分地向後退去,注視著雙目迷朦著的林震南掠過自己扶起林平之,怒不可遏地說道,“有這樣的武功,你根本不是林震南!你到底是什麼人!”
林震南扶著手腳癱軟的林平之,鼓勵般地拍了拍他的的肩膀,語氣裡滿是疲憊不堪的意味。
“我是不是林震南,對你來說重要嗎?”
他似乎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卻咬牙堅持忍受著,“我是江湖上的小人物,我是福威鏢局的總鏢頭,你們說我是南盟主那我就是,說我是串通耿家的反賊我也可以是。”
“但我不管到什麼時候,永遠都會是平之和月如的爹爹……”
…………
“精忠,我是你爹呀……”
肥大的肉山裡傳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貼近耿精忠腦海裡父親的溫暖聲音。
耿繼茂艱難地挪開了視線,看向近在咫尺的長子。
“我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在外廝殺征戰、背負罵名,為了清廷像狗一樣咬人、像狗一樣去爭地盤,去和尚可喜鬥得死去活來,都是為了你……”
耿精忠難以置信的上前一步,遲疑地看著麵前的人。
“你是父王……爹……?”
耿繼茂艱難地抬起手,短小的手臂卻夠不著近在咫尺的耿精忠。
“淩先生所說的都是真的。閩國留下的陰泉天宮被埋在了閩江之下茫茫不可見的深處,隻有依靠胞皇尊才能打開天門。”
耿繼茂的說法和鬼麵人如出一轍,耿精忠卻情不自禁地開始深信不疑——即便這說法依舊詭譎離奇。
“爹,可你為何要找什麼陰泉天宮,又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個鬼樣子啊!?”
耿繼茂艱難地喘息著,雙眼茫茫然地看向天空,肥碩的腦袋微微晃動,顯現出顱頂滑稽可笑的金錢鼠尾。
耿繼茂身體費力地抖動著,肥胖的身軀掀起一陣肥膩的肉浪,短小手臂艱難撥開心口的皺褶,露出了一片壞疽般的皮肉。
那裡暗綠壞死多時,不斷滲透出惡臭黏稠的液體,但更讓人矚目的,是皮肉潰爛後露出的一顆壞死已久、不再跳動的心臟。
“因為爹,已經死了呀……”
耿繼茂低聲說著,“去年的廣州平叛,我帶人率先殺進了甕城之中,卻落入陷阱被一陣箭雨襲擊。隨行從騎傷亡殆儘,是參將拚死才把我救出來……”
去年的耿繼茂,還是一員不可多得的青年勇將,斬將奪旗勇猛無比,參將發現耿繼茂心口中箭勸他立馬就醫,但耿繼茂為了壓住尚家一頭,竟然咬牙拒絕建議,繼續投入戰鬥。
城破之日血流成河,耿繼茂強忍著不適殺得人頭滾滾,連續三天未曾封刀,就連尚可喜都被這個殺人魔王嚇到,派人送來為先前賠罪的禮物。
停下腳步的耿繼茂才發現胸口劇痛無比,心口處早已壞疽潰爛,連心跳都微弱無力。
但此時傳出消息,尚可喜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吞並耿家,於是耿繼茂咬牙穿上鎧甲秘而不宣,隻借此機會向朝廷修書想要回耿精忠,實際上已經自覺時日無多,打算在移交權力後等死。
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耿繼茂日夜苦等著,咬牙著,忍受著,他的傷口和肢體也壞死得愈發明顯,但他仍舊沒有死,仿佛一個孤魂野鬼寄居在殘破的軀體裡,苟延殘喘地艱難活著。
在某個被疼痛折磨到不能入睡的深夜,他忽然明白了。
他不允許自己死。
耿藩不能讓自己死。
耿家將士更不認為自己會死。
於是,他就始終沒有死。
在某種冥冥的力量影響下,這個心臟停搏,早就命喪黃泉的靖南王,既然就這樣如常人般行走坐臥無異。
但死亡的腳步仍不可避免地接近著,耿繼茂開始聽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呼喚,從白石裡看到活人不可見的文字,在尚可喜贈送的“神象”“仙鶴”身上察覺到不可名狀的味道。
他開始拚命吃東西,似乎隻有這種無節製的吞咽與肥胖,才能維持他應死未死的一線生機,才能證明他還勉強是個活死人。
直到麵前的鬼麵人出現。
“吾兒,淩先生從蒿裡鬼國而來,隻要福州城的天地翻覆,爹就不用死了,你也可以安安穩穩地做靖南王世子。咱們能夠一百年、一千年地永遠活下去!”
耿繼茂繼續發出聲音,語調卻逐漸顢頇駑鈍,含糊不清地想要告訴耿精忠什麼東西,伸手想要拉住他。
忽然間,一柄鑲嵌著綠瑪瑙的腰刀,猛然紮在耿繼茂的手臂上,慘白的肉手剌開一道口子,但沒有一滴鮮血灑落。
隻見耿精忠雙眼滿是恐懼地雙手顫抖著。
他不能相信自己眼前的是一個早已死去的人,更不敢接受什麼同赴鬼國的說法。
顏師古曾經注釋過,死人之裡謂之蒿裡,字則高為蓬蒿之蒿,或者見泰山神靈之府,蒿裡山又在其旁,即以高裡為蒿裡。
那裡聚斂魂魄無賢愚,那裡有鬼伯相催促,那裡從來都不是活人該去的地方!
【爹爹果然要……殺我?】
耿精忠如觸電般向外跑去,跌跌撞撞地又跑丟了一隻靴子,赤腳奔跑在白石鋪就的大殿之上,偶然踏過一處燈影燭光中的影子,就忽然被扯了一個趔趄,狠狠摔倒在了地板上。
“爹,孩兒還不想死啊!”
耿精忠雙眼滿是恐懼,艱難地雙手撐地,往後麵退卻著,“耿藩還需要孩兒,我剛從紫禁城裡跑出來,我真的還不想死啊!”
耿繼茂忽然愣住了。
他肥胖的短手抽搐著,無比憤怒地雙下揮舞著,捶動著,正在宣泄滔天的怒火。
他在生死之間,看到了一堵永生永世都無法跨越的高牆——那是死者的悲哀,也是生者脆弱感情的遮羞布。
“你不想死?爹就想死嗎!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就忍心看著爹去死?!”
耿繼茂的聲音環繞不絕,宛如幽冥厲鬼索命,“我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的命也是我的!我讓你生就生,我讓你死,你就得死!”
陰影裡鬼麵人忽然現身,扭曲不定地伸出雙手,陰惻惻地對著耿精忠說道“世子不必這麼抗拒,由卑職帶你下去走上一程,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在蒿裡鬼國之中,說不定還能碰見你的老熟人呢……”
淒厲的鬼爪猛然探出,朝著耿精忠的顱頂抓去,而耿藩世子已經神誌渙散地束手待斃了。
就在此時,一道白光忽然從虛空中閃現。
大殿頂上猛然跌落無數的瓦片,夾雜著一道奪目至極的劍光倏忽落下,白玉般的劍身一塵不染,如滄海遊龍桀驁不馴,卻在一個灰衣道人的手上了變幻出各自形狀。
“道長……救我……”
耿精忠回過神來脫口而出。
江聞手持高祖斬蛇劍站在場中,呼吸著充滿古怪氣息的空氣,回頭給了耿精忠一個自信的眼神。
“放心吧,這裡有我。想不到我故意躲著三山兩塔的怪事走,結果你們給我整這麼一出驚喜!範圍覆蓋是吧,好家夥,我隻要在福州城裡都會中招是吧?!”
江聞揮劍逼退了暗影中現身的鬼麵人,看著他又神秘莫測地消失在了廊柱背後的陰影裡,感覺這一切終於要走到儘頭。
他看了一眼交椅上的肉山,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世子,哦不對,靖南王爺。”
江聞扶起耿精忠,為他拍去身上的灰塵,朗聲說道,“您也該出去宣布老王爺因謀反,兼身體抱恙肥碩僵死,故而執意引過辭位,由您來繼承靖南王位了吧?”
隨著鬼麵人的消失,交椅上的耿繼茂又化為了一灘無能而陰險的肥肉。他的身體不斷嘶吼著、顫抖著,卻發不出一絲清晰的說話聲。
當然這裡麵,也有江聞割斷他聲帶的一絲絲功勞。
耿精忠回頭望了一眼,表情就像是草原上剛剛打敗了老狼的新狼王。
他會孑然一身地抖了抖皮毛,會走上一處高聳的崖岸,會仰天發出淒厲而響亮的狼嚎,將過去藏在心底的一切溫情、軟弱都撕碎,向著遠方宣告王權的再次浴火重生!
“道長,長青子告訴我過關於青城前輩來到福州的故事,似乎也和蒿裡鬼國有關……”
江聞點了點頭,散去眼前的幻想,分心聽著耿精忠說出他知道的詳細內容——青城派來到福州城的緣故。
福州棋局裡第三枚棋子也被掃除出局,亟待洗盤的耿家再也不會成為自己的阻礙。
如今可以稱作威脅的隻剩下清廷和淩知府,他也已經可以統籌一下今夜得到的線索,去找找摩尼寶珠的下落了。
因為此刻在他的心裡,已經猜到了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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