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蘆縣城的蘆花巷,住著許多貧苦百姓,以往都是靠賣力氣和手藝過活。
世道亂起來,許多幸存的庶民淪為苦力,但是蘆花巷這邊出了幾個能人。
曾為鄉兵的嚴虎和他的一幫兄弟們,收攏了許多青壯,形成一股不容忽視的勢力,在這權力更替的白蘆縣城裡,站穩了腳。旁人提起蘆花巷,便會提及嚴老大。
隻是前不久嚴老大帶人去外麵尋物資出了事,蘆花巷沉寂下來,也惹來了各方覬覦。
今日一大早,嚴老大的遺孀和林老二,帶著幾個弟兄出城祭奠,傍晚才回來。
有人看到了,但沒當回事,還想著這蘆花巷的人心要散了,能不能去謀些好處。
馬車駛入巷子,在一個院落停下來。
梁夫人回到房間,擦拭那裡的一杆長長的馬槊。
鐵質的長杆,軍陣用器,放在以往,並非尋常百姓可以擁有。
這是她爹的武器,曾持此立下赫赫戰功。後來她爹卷入了朝廷大案,全家出事。
她帶著她爹留下的這杆馬槊,隱姓埋名。知道她身份的隻有嚴老大和林老二。
再之後,世道亂起來,她罪官之女的身份不再重要。這杆馬槊也終於重見天日,給了嚴老大使用。
鐵質長杆,一般人就算拿得起也使不動,使得動也容易力竭。
但是嚴老大和林老二他們當年就因為勇武有力,才在一眾鄉兵之間頗有名望。
麵對如今的邪疫亂世,麵對那些渾身邪氣的怪物,使起這樣的長兵器倒是更合適。
前不久,嚴老大遭遇變故,這杆馬槊被林二帶回來。
她拿出不少物資請人洗淨馬槊,驅了邪氣,放在家中。
燭火閃動,投下陰影。
一名老婦提著食盒走入房間,看了看屋內,疑惑道:“怎麼沒見小宣?”
她問的是嚴老大和梁夫人之子嚴宣。
梁夫人視線從馬槊移開,語聲平靜,卻又好像藏著無儘情緒:
“我讓二弟妹幫忙照顧一會兒,我這邊……有些事要處理。”
老婦打開食盒擺放餐碗,問道:“今日你們出城祭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梁夫人聲音幽邃:“在那裡想了些事情。”
老婦滿是關心:“你也要保重,大虎要是還在,肯定不願讓你傷心傷神。”
嚴老大,嚴虎,親近之人也會叫他大虎。
梁夫人沒有看桌上的餐食,眼中映著的燭火跳動: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大虎他們帶了熏香和藥草,為什麼還會遇到那麼多邪物。外人都說他們運氣不好,嗬。”
梁夫人笑中帶著涼意,看過來。
“大虎這個人,粗中有細,一些小事可能不會在意,但是重要的,事關自己和兄弟們性命的,相當謹慎。我思來想去,能動手腳的時機,和動手的人,隻有親近的幾個。”
正在擺弄食盒的老婦動作一頓,不滿地擱下食盒:“你這是懷疑我?!”
梁夫人沒理會,繼續道:“大虎總說,嬸子是個苦命人,家鄉遭遇水患流亡到此,無依無靠,他安排活計的時候總會照顧著些。這些年過來,他已經把你當作自家人,還曾說過要給你養老。”
桌邊的老婦垂下眼:“大虎確實對我有恩……”
“但有些人,不、記、恩!”
梁夫人目光如電:“近日,老三身邊多了個生麵孔,側麵去看竟然與你有幾分相似!”
老婦眼神驚動:“這……”
梁夫人沉聲道:“不如,我送他來陪你?”
老婦人慌張走過來:“夫人你聽我……”
說話間,袖籠中露出鋒利的銀光,卻未能拔出。
一柄短刀更快沒入她胸口。
老婦眼中滿是震驚。
平時隻知道這位夫人總帶些憂鬱,但不拘小節,嚴老大得了勢,她也不為難人。
誰都不知道,這位竟然有如此身手!
此時又有數個身影步入屋裡。
老婦看著進門的林二當家和幾名護衛,刹那間明白,事發了!她恐懼,想為人求情卻已經沒了機會。
林二當家看著倒下去的老婦人,看著她袖中沒來得及拔出的匕首。
這是嚴老大分發給身邊熟悉人的防身武器,現在竟然被這老婦用來對付大嫂!
死有餘辜!
梁夫人卻沒有再多看地上的人,而是對進來的林二道:
“老三早有異心。你大哥曾說,給老三一次機會,結果把他自己賠了下去,還連帶七個弟兄。”
梁夫人雙手拿起那杆馬槊,遞給林二,眼中溢著淚水和恨意:
“處決叛徒!告慰你大哥和枉死兄弟們的在天之靈!也為大家,拚一個前程!”
……
入夜之後,白蘆縣城吊橋拉起,城門關閉。
外出砍柴的和做活兒的,都回到家裡歇下,他們有一晚上的時間來恢複體力,然後等明日天剛亮時,進行新一天的勞作。
以往入夜之後,各處都一片死寂,隻是這日,蘆花巷附近的居民聽到了許多雜聲。
蘆花巷那邊好像發生了拚鬥,陣陣喧鬨。
附近的居民全都門窗緊閉。
一定是蘆花巷那邊有人中邪了!
隻是等著等著,從夜晚到天亮,又從上午到中午,最激烈的時候已經過去,一直沒有聽到怪物的吼叫聲,反倒時不時聽到人的呼喊和慘叫。
依然無人敢去查看。
就算心中再好奇,能幸存到現在的人,多少有些自製力。
動蕩一天一夜的蘆花巷,沉寂下來。
屋裡,梁夫人取出一個木質印章。
這是嚴老大親自給兒子刻的印章,是一個老虎的頭像,並不精巧,圖紋也不夠生動,但此時卻承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梁夫人拿著這個印章,在一塊塊素布上,印下虎紋。
嚴老大剛出事的時候,她就對老三有懷疑,對城中插手的其他人有懷疑。原本,想活下去隻能忍,如今卻有了另一種選擇。
一個可能會改變大家人生的選擇。
那就無需再忍下去了!
半掌大的印章沾著印泥,重重壓在又一塊素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