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不是非要惹這個麻煩。
前些天。
有人邀請他到藝術協會練琴。
還是那間獨屬於路易斯·海曼的琴房——或者說奢靡至極的休息室。
數日不見,房間裡多了一頭栩栩如生的牡鹿標本。
男人把滿頭紅酒束高,成了條寬闊的瀑布。他穿著襯衣和一件灰馬甲,無褶皺的灰紋褲,耳垂下還是掛著音符似的墜飾。
懶洋洋的端著紅酒杯。
“我們可好久沒見了。”
路易斯·海曼熱情地招待了羅蘭,親自為他添茶,檢查了他的進度後,又給他彈奏了一曲。
就好像真的朋友。
“你難道不想念我嗎?羅蘭?”
這曖昧的腔調和說辭讓人不適。
羅蘭皺了下眉。他不是魯伯特·貝內文托。
“我想我們還是談正事吧,海曼先生。您應該也知道,最近有些人不安生,弄出了天大的案子。”
路易斯·海曼自然清楚「珍珠」是什麼。
甚至他還親自試用過。
“就在我的耳朵裡,羅蘭。我把它放進去,赤著躺在天鵝絨裡,靜靜感受它一點點穿過我耳道的夾縫,柔軟、羽毛般的觸須輕撫那難以被抵達的秘境…”
他見了羅蘭,快活的像鳥兒一樣繞著他,皮靴跟與交叉紋拚合的木板吻出時快時慢的鼓點。
“它讓我變得憂傷,羅蘭。”
路易斯·海曼哀歎。
“在我的耳朵裡,大腦中,靈魄的薄片上讓我憂傷。”
“它說:婊子養的。”
“它這樣侮辱我,又稱讚我。”
他像指揮家一樣揮舞著袖口的蕾絲,像經流石縫的泉水,把聲音中的每一次微不可查地輕歎與起伏送進他瞄準的地方——他這樣在羅蘭身邊轉呀轉著,又到那把弧形椅背前,朝著羅蘭的腦後輕語。
“…我把它拔出來,差一點,隻差一點,我幾乎要迷上它了。”
路易斯·海曼興致勃勃。
“我幾乎以為我心甘情願,成了癮,要了命,想把魂魄都給它吞下去…”
他聲音忽高忽低,仿佛黑暗舞台上的孤獨歌者。
“…然後。”
他停頓了一刹。
“我把它拔出來,放進了一個初生嬰兒的耳朵裡。軟嫩的小耳朵,輕輕一彈、一滾,它就在裡麵紮了根…”
“你猜,羅蘭。你猜猜,快猜猜!”
“那嬰兒是什麼下場?!”
他越說越興奮,飛似的繞到正麵,那雙遍布血絲的眼球緊緊盯著羅蘭的臉,要逼迫他說出那個可怖的答案!
“你猜猜!快猜!快!”
哢噠。
金屬擊錘打斷了瘋狂。
羅蘭手腕抵在膝蓋上,抬高蛛吻的槍口,對準一臉興奮的紅發男人。
“如果你喜歡腦子,可以直接撕開他的顱骨。我見過太多死嬰了,海曼先生,剛出生的,有韌性,但對你來說撕著正好。”
羅蘭有點不耐煩,一雙金眸眯了起來,打著嗬欠:“我昨天為了抓那用了珍珠的瘋癲女人,還沾了一褲腳屎…我很忙,海曼先生。”
路易斯·海曼動了動嘴角。
眼球下移。
默默挪開了那隻和羅蘭挨近的腿。
羅蘭:……
“顯然,我不可能穿著沾了屎的褲子來和你見麵,海曼先生。”
路易斯·海曼聳聳肩,拈著槍口,緩緩移開了它。
“那可不一定,羅蘭。我聽說你們執行官都不怎麼在乎‘細節’——哦,我還訂了你的香水,稍等。”
他飛快逃到房間另一端,從抽屜裡選出一瓶,打開蓋子,對著空氣噴了一條泰晤士河的量。
“還不如屎。”羅蘭扇了扇手,皺起臉。
太濃了。
“總比屎好。”
路易斯笑容燦爛:“我隻是太思念你了,我的好朋友——總該和我成為朋友的人,是不是?”
“我們大概沒法成為朋友,海曼先生,我身邊瘋瘋癲癲的人太多了。”
“沒準你就吸引這些人呢?”路易斯·海曼滿不在意地繞了一圈,坐下——但仍躲羅蘭遠遠的。
“邀請你來,不正是你希望的嗎?羅蘭·柯林斯?你想知道的那個答案,很快就要清楚了…”
羅蘭臉色微緊:“「聖焰」。”
“啊,當然,當然。聖焰,一條多麼偉大、崇高、無私的道路…”路易斯·海曼表情戲謔:“讓最具憐憫的凡人,一步步走向冷酷的儘頭…神靈永遠那麼無情,是不是?”
他隨手扔了香水瓶,雙臂於眼前虛托。
“究竟是神的無情…”
“還是…”
“人的?”
羅蘭已經受夠謎語人了。
從黛麗絲到伊妮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