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扯開霧障。
露出銀月反複摩挲的黑色脊線。
雙桅帆船脫了端莊場合的鯨骨裙,乾癟地隨著海浪拍擊的骨骼聲搖曳。
沒有絞盤鐵鏈的齧合,稅務官的嘟囔,棕黃色酒瓶的碰撞,咳痰與臟話,壓艙石的悶響,以及破皮長靴踏過被船蛆蛀蝕木板的吱呀——靜謐的港口甚至老早被茶香取代了鹹腥。
仙德爾和羅蘭像兩隻剛升過天的幽魂,在被結霜的泥塘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談著感情。
“如果整個世界隻有我們兩個,那該多好。”
仙德爾心滿意足。
她今天太高興,以至於失了禮節,像穿花蝴蝶一樣在港口撒了手,拎著裙子走出碎步。
轉了一圈又一圈。
“就我們兩個。”
她說。
“你隻有我,我也隻有你。”
羅蘭慢吞吞墜在後麵,仿佛新婚的丈夫欣賞自己美好的妻子,她身上的一切織物或周遭之美,都隻是襯托她靈魂的背景——真正明亮的主體在不停移動、快活地移動,不給任何畫家機會。
她灰白色的長發披散著,每一根都在海風中有自己快活的想法。
“打一口大的棺材,”羅蘭撫摸著鏽蝕的欄杆,把它往小腹勒了勒,身體探向大海:“一口能裝下我和你的棺材。到時候,就隻有我們了。”
笑聲斷了幾秒。
腳步聲由遠及近。
在羅蘭背後停靠,伸出手臂,環住了他的腰。
臉也慢慢貼了上來。
“…我可不想殺了你,羅蘭。”
“你可沒少這麼乾。”
“如果你一直達到標準,就不會死,這多麼正常。”
“倒像蘭道夫說的:倘若這些窮人多努力,就能衣食無憂,富有起來——多麼尋常的道理。”
背後的少女皺了皺鼻子,咕噥:“…神靈,你給了我生命,那麼,你能讓羅蘭·柯林斯隻有我嗎?”
前方悶聲悶氣傳來回答。
“達爾文先生給了你一個巴掌。”
仙德爾咯咯笑起來,繞到羅蘭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月色溫柔。
“到了六環,八環,十環,羅蘭,你依然是我的。”
羅蘭挪動手掌,攥住那隻更小更軟的。
“直到故事結束,我都是。”
“那麼,隻有我,好嗎?”
“你瞧那個大月亮。”
仙德爾:……
不高興地鼓了鼓臉,旋即又笑了:“我想,你未來會更招人喜歡——我是說,一百個人,一千個人,一萬個人。”
提起這事羅蘭就煩。
“你為什麼非要這麼乾。”
“我在嘗試一個可能。”
“什麼可能?”
“一個嘗試後才知道的可能。”
“什麼樣的?”
“嘗試後就知道了,但隻是可能。”
“什麼樣的可——仙德爾。”
少女一臉促狹。
也隻是在這種升天後的嫻靜時光中,她才獨對羅蘭展露自己孩子的一麵——溫柔的,或者說不戴麵具的一麵。
她又要墊起腳吻她,男人卻神色微凝。
“噓。”
他聽見聲音了。
‘哎呀!同胞來啦!’
‘哎呀哎呀!怪物也來啦!’
‘哎呀!’
‘哎——不許吃口水!’
隨著浪潮而來的焰火有了特殊的起伏。
在一個缺口。
生滿苔蘚的石階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