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小鎮當然有方便‘說話’的地方——不是最低下水準的酒館。指的那些供旅客們花銷,本地人絕對、絕對不會去的地方:
昂貴,華而不實,但足夠體麵的餐廳。
風塵仆仆的學者就這樣被馬車帶著前往旅店,之後,又和費南德斯一行前往餐廳。
——沒有邀請水手和水手長,因為他們不夠格。
沒有邀請繪圖師和儀器管理員,因為他們想要獨自轉轉。
沒有邀請船長…
因為他想要獨自轉轉。
以及不夠格。
“我的嘴唇說它不想碰任何海裡的東西了,德溫森先生。”
落座時,達爾文幽默了一句。
說實話,常年大海上漂,各個地域的美食隻是很小一部分——多數時間,他們都要吃乾巴巴的麵包,喝得醉醺醺,用特製的方頭刀子撬牡蠣、切魚肉。
“這幾年來,使我感觸最深的就是…”
學者朝好奇盯著自己的仙德爾眨了眨眼:
“鯨魚過的實在不容易。”
餐桌上的人露出笑容。
這不是個真正嚴肅,無論什麼時候都惹人煩的‘學者’——至少和他們印象裡的不一樣。
“那麼,來點燉牛肉?烤布丁和洋蔥湯是必要的,彆推辭…葡萄酒行嗎?”
和侍者交流完。
在羅蘭一句好奇的‘給我們講講’中,餐桌上才有了真正的主心骨。
讀過那本書的人都知道達爾文去過哪兒,見過什麼,但書本上的文字總沒有作者本人講述的活靈活現。
他給羅蘭講了聖地亞哥常停在蓖麻枝上的翠鳥,聖多明哥村那發育不良的合歡樹,鋸齒狀的峭壁,穿雪白長裙的黑人女孩,熱情奔放地歌聲。
他講那像撒尿一樣放出暗褐色墨水、能夠變色的墨魚,可以膨脹收縮的短刺魨,錐形的、在水裡扭來扭去的水綿,大明蝦一樣的甲蟲,裡約熱內盧的竹蟶和淡水蘋果螺——
這些絕不枯燥的見聞中穿插著學者本人的思考,一些趣味叢生的日常,當地人的習俗與講話、飲食方式,稀奇古怪的菜肴。
包括男人與女人之間,甚至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模式。
“…飄了一個月的水手們下了船,首先要解決什麼問題?”
羅蘭想了想:“飲食。”
費南德斯欲言又止。
看得出來,他知道答案。
“當然不是,小先生。”
達爾文嚅了嚅唇,那片多灰少雜的胡須便被扯著。他避開自己臉上因智慧蓬勃的白藻,小心把一片薄薄的鵝肝送進嘴裡,也不提它粗劣的口感和沒有去乾淨的動物腥臊。
“當然不是,小先生,”他看了羅蘭一眼:“是女人。”
所以。
他又講起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妓,講福克蘭群島熱情似火的島民,智利的風情,毛裡求斯的特殊且粗暴的‘行事’方式,澳大利亞那些危險的、利用女人劫掠的小鎮——
講著講著,他忽然提起了維多利亞。
“…我要感謝女王陛下給我這個機會。”
他說。
“除了感謝曾幫助過我的導師們,學院,就是我那位至高無上、永遠渴求真理的女士了。”
他不吝用最真誠的語句描述他是如何獲得這次機會,並猜他的君主以一己之力排除多少艱阻,才讓他得了這趟這寶貴奇妙的旅程——他把她當做君主,也認為她是自己在真理道路上攜手同行的朋友。
這句話卻讓在場的人變得有些沉默。
因為他們很清楚,有人在這段真誠的友誼中背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