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準儀旁的螺栓上粘著填滿數字與符號的紙帶。
如果巴貝奇不說,德洛茲甚至要認為這裡是‘齒輪地獄’了——
“如果真有地獄,恐怕不會比這再差。”
一向膽大的姑娘可不會遮遮掩掩。
即便當著老師。
“我又得重申一遍。這是我重申第無數遍——我不是你的老師,豐塞卡小姐。”
“隻能說明您的記性不好。”
金發少女眼神狡黠,背著手,在這狹長的、由齒輪填滿的甬道裡東瞧西看——
苦澀的藥劑氣味與銅粉、鏽斑、油脂混成一縷縷難以言說的古怪味道,它們在她的鼻子裡、舌尖上到處黏,並發誓一旦黏住就再也不離開。
德洛茲·豐塞卡咕噥了幾下嘴。
她想喝水了。
“難以想象。”
巴貝奇邊走邊感歎。
四周垂落或攀升的銅管仿佛金屬藤蔓般肆意攀爬,有些鑲嵌在牆壁裡,像沙漠中的蛇一樣鑽入,又在不會被人猜到的地方露出腦袋。
幾隻以假亂真的麻雀按照固定軌跡扇動翅膀或梳理羽毛,離近了,便能瞧見它們毛皮下、腹內轉動的齒輪與銜杆。
長台上放著畫架,繪畫者卻是一隻銅皮裹著的手臂。
鐵爐子發著哮喘般起伏的鳴叫,噴出白色蒸汽同時,那八條負責移動的金屬蛛腿敲擊石板,繞開顏料桶,來到畫架長台旁——於是,最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金屬手臂放下畫筆,像個久浸茶道的紳士一樣拈著蘭花指,提起鐵壺,往那瓷杯裡到了不多不少分量的茶。
然後。
一切回歸。
蛛腿領著茶壺回到原位。
銅手臂繼續畫它的畫。
這裡能聽到齒輪齧合的精密和諧之音,也能隱約捕捉甬道更深處傳來的、黑白琴鍵吻後的心跳。
“不可思議。”
在巴貝奇的‘難以想象’之後,德洛茲也發出了屬於自己的感歎。
“它是怎麼做到的?”
巴貝奇恨不得把自己也變成一枚齒輪,成為管道、蒸汽與齧合之間的永遠居民:“這正是我們來此的原因,豐塞卡小姐。”
他迫不及待,本來不利索的雙腿像踏上了風。
德洛茲也拎起裙子。
在甬道儘頭的門後,是一間——不,應該說,是一座巨大的工坊。
眼見周遭一切都由金屬齒輪與管道構成。無論動起來的人偶,或能夠聽從聲音吩咐、自動翻書的粗指針——能夠給人奉茶的蛛腿壺各式各樣,牆上釘著大小不一、用途未知的圓形計量儀。
在一個巨大的、半人高的‘鐵壺’、它那蜈蚣一樣猙獰的街口旁,德洛茲總算看見了真正的活人。
一位頗魁梧的男人。
巴貝奇和他熟,但也有些受不了對方的熱情——握手,擁抱,拍擊後背。
“如果我是銅管與鐵皮做的,就讓你拍一個下午。”
巴貝奇絮絮叨叨,嫌他把油脂抹在自己衣服上。
“威廉·金,也可以叫他威廉姆——豐塞卡小姐,現在,你知道他是誰了嗎?”
德洛茲·豐塞卡瞪圓了眼。
“金…先生?!”
她叫了一聲,又立刻捂住嘴,左右看了幾次。
轟鳴聲早給它吞了。
“看來你就是啄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