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丞姓屍突,光從姓氏看,就知道是個老鮮卑了。
不過這位郡丞看起來完全沒有半點老鮮卑的模樣,跟陸杳一樣,已經是北地文士的模樣了。
這次瀛州大掃除,他是為數不多活下來的,他這個人本身沒有犯過什麼錯,還曾幾次上書反對過開春徭役,因此被打壓,也就沒有受到為難。
他緩緩說道:“盧公啊,老夫活了半百,從未見過如此做事的啊。”
“昨日前來,殺了個乾淨,不講道理,以刀兵逞凶,今日又是直接安排諸官吏,這怎麼猶如兒戲一般??”
盧旦撇了撇嘴,“兒戲?兒戲可不會死傷這麼多人。”
“可這也太亂來了,這治政哪裡是能這麼治的?領著軍隊,說殺就殺,說完了就安排新的官員便是蠕蠕人也不這麼乾吧??”
“蠕蠕人還真的這麼乾,若是有部族不聽話,也是今日殺,明日換個新的首領。”
屍突揪著自己的胡須,眼裡滿是不安。
“我實在有些不明白,彭城王乃是賢王啊,按理來說,不該做出這般事來若是郡縣有官員犯了過錯,那也該派人調查,而後一一查明,對犯錯的大族也是如此,收押審問,哪裡有這樣乾的”
“應當是覺得雜草太多吧。”
盧旦在許多州都任過職,資曆也不淺,年齡雖然沒有屍突大,但是接觸的東西比屍突要多的多。
他緩緩說道:“許公剛來的時候,也是與您一樣的想法,想著先查清了官員們的事情,一一對質,而後再處理豪強的問題,徹查耕地之類的。”
“可是阻礙太大,上下齊心協力,一同違抗,舉步維艱啊。”
“那寇將軍的行為雖然狠辣了些,可至少能開始做事了。”
屍突長歎了一聲,“或許吧,隻是如此殘酷的做事,恐非正道。”
他們幾個人就站在大堂之外,看著裡頭那些激動的眾人,根本無法融入進去。
新上任的幾個官員尚且看不出才能來,但是性子都很急切結束了大堂的會議,便迅速領著自己的麾下往自家官署去了。
要開始辦事。
盧旦等老人就被裹挾在了這些人之中,最先要做的就是徹查之事。
官府原先的耕地人口文書跟如今的真正的情況完全不同,直接作廢。
盧旦從未如此忙碌過,接下來的幾天之內,他是日夜顛倒,作為彆駕,他需要在兩個郡之間來回的奔波,為刺史稟告最新的情況。
幾個縣城已經開始了大規模的徹查,新的官吏跟過去的那些人完全不同,做事迅速,有方法。
這徹查向來是最難摸清的事情,而在此刻,卻沒有遇到什麼難題,畢竟難題都已經被掛在了城牆之上。
整個州郡的吏被一次性補齊,縣和鄉的吏又開始從民間征召,設立相應考核。
癱瘓的瀛州又一次運作起來,而且運作的速度比以往都要猛烈,轟隆作響。
滄州,浮陽郡。
城池大門緊閉,依稀能看到城牆上的士卒正在來回的跑動著。
而在城池正對麵的平原之上,胡長粲板著臉,死死盯著遠處的城池。
將士們在此處設立了一個臨時的營帳,有人正在打造攻城器械,寇流就站在胡長粲的身邊,笑嗬嗬的盯著遠處。
“他們當真是不肯開門??”
胡長粲憤怒的質問道:“這不是要謀反嗎??”
寇流哈哈大笑,“胡公,我們在瀛州所做的事情,他們都看在眼裡,心裡也知道讓我們進城是什麼下場,那他們也自然會全力阻擋我們進城,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胡長粲一言不發,眼裡的怒火愈發的明顯。
寇流又勸道:“您勿要動怒,兄長之所以讓我跟隨您前來,不就是為了應對這樣的事情嗎?”
“當下我麾下精銳有整整五千餘人,就憑著這麼一座小城,想要將我擋在城門外,簡直癡心妄想,胡公,您先在營內休息吧,睡一覺,等您醒來的時候,我會在官署內給您設好座位”
胡長粲聽聞,也沒有繼續再跟寇流多說什麼,轉身就走。
寇流則是冷笑著盯著遠處的城池。
先前他守著朔州,看著兄弟們在各地立功,心裡是說不出的無奈。
終於啊,也輪到自己可以施展身手了。
他急忙讓軍士牽來自己的戰馬,前去查看在前頭製造投石車的軍匠們。
大軍此刻正在全力做著攻城的準備。
而浮陽牆頭之上,官員和當地勳貴們卻是亂作一團。
滄州刺史乃是修城王高允。
高允是宗室出身,年少時被過繼給高永樂做兒子。
至於這個高永樂,便是當初靠著不給高敖曹開城門而獲賞的神人。
高允其實還好,不算是那種傳統偽齊宗室,舉止也較為正常,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當得知寇流等人殺進瀛州,在那邊殺的人頭滾滾之後,滄州的勳貴和官員們迅速圍繞在這位宗室王的身邊,想要通過他來對抗劉桃子。
畢竟,這是一位宗室,跟尋常的刺史還是不太一樣。
高允如今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看著遠處那正在專心打造投石車的軍隊,又轉頭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地方軍,這些糧餉都拿不齊的郡縣兵雙腿直哆嗦,有的都舉不起弓弩來,全靠著勳貴們的私兵和奴隸來撐著場麵。
高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看向了身邊的幾個心腹。
“諸位,我還是覺得應當開城門瀛州的幾個官員,隻是被帶去審問,尚且沒有處置這若是真的與寇流交戰,那便成了叛亂”
“大王!!他們才是反賊啊!”
“北道行台,隻有掌管邊塞幾郡的權力,這滄州莫非也能歸他管轄嗎?”
“大將軍不過問廟堂,就派遣麾下將士前來攻城,他們才是要造反!我們已經向廟堂求援,隻要能阻擋他們片刻,等這件事鬨大,大將軍也不得不撤軍了。”
這幾個心腹說的信誓旦旦。
高允心裡卻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說,其中幾個乾脆就是本地大族出身,瀛州那邊的官員被送去了平城,可他媽的大族都幾乎被殺完了,而他們知道自家也不乾淨,是怎麼也不肯開城的,另外幾個,那也是跟本地勳貴勾結很久,做了不少的惡事,高允對他們也基本上是能忍就忍。
他們當然是不敢讓寇流等人進城的。
高允略微後退了幾步,又說道:“主要是大將軍麾下的軍士都是經過很多次戰役的,這些都是精銳,數量又不少,我們麾下這些人,哪裡能擋得住他們呢?”
“不等廟堂派兵前來,我們卻先被拿下了”
他們似是發現了高允的動搖,幾個人將手放在了劍柄上,直接將高允給圍了起來。
“大王,敵人就在城外,豈能說些動搖軍心的話呢?”
“我聽聞,仁者無敵,如今我們以正道保護城池,效忠陛下,城外的反賊卻是想破城割據,縱然我們兵力較弱,可有大義傍身,怎麼會輸呢?”
高允已經不說話了。
他已明白自己說什麼都無用,再說下去,可能就要‘戰死’在敵人的手裡了。
他決定保持沉默。
可下一刻,城外的戰鼓聲響起,龐大的投石車發出了嘶吼聲。
“嘭~~~”
城牆遭受了第一輪的轟擊,而僅僅隻是第一輪,城牆的郡縣兵便丟掉了武器,尖叫著逃離,防線直接混亂,有奴仆和私兵為了阻擋他們,甚至與自己人廝殺了起來,而城外的桃子兵則是已經吹響了進攻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