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主帳時陶軒正在煮茶,沸水衝開碧螺春的瞬間,我瞥見他袖口新沾的狼牙山紅土。
看到這紅土,我心中思緒萬千,想到之前種種線索,意識到趙師爺功德箱裡的銅錢或許是揭開陰謀的關鍵,於是說道:"還是備些筆墨吧。"我摘下那支藏著東珠的木槿花簪,發絲散落的刹那,春杏捧著描金漆盤的身影恰好掠過帳外,"畢竟趙師爺功德箱裡的銅錢...也該曬曬太陽了。"
(正文續)
春杏捧來的漆盤裡躺著三枚油紙包,浸透香灰的賬本正巧能對上劉將軍甲胄裡的五毒紋。
我將木槿花簪的東珠旋開,銀針蘸著酒水在宣紙上洇開暗紅紋路——正是趙師爺書房暗格裡拓印的西戎密文。
"江南的蟹膏鮮不鮮,得看養蟹人舍不舍得喂蝦苗。"我用銀箸撥弄著炭盆裡未燃儘的五色絲絛,火光映著李參將瞬間慘白的臉,"就像戰馬能不能跑,得看喂草人舍不舍得放砒霜。"
陶軒突然將虎符拍在案幾上,玄鐵與黃梨木相撞的聲響驚得蘇禦史的玉笏差點脫手。
我順勢抖開那卷沾著紅土的城隍廟功德簿,朱砂勾畫的數字正與劉將軍彆院的地契重疊成狼頭形狀。
"諸位可認得這個?"春杏適時掀開帳簾,兩個親兵押著渾身酒氣的西戎商人踉蹌而入。
那人腰間的羊皮袋散落出半塊雙魚玉佩,與趙師爺當鋪流出的絡子嚴絲合縫。
劉將軍的護腕突然崩開,藏在夾層裡的密信被炭火烘烤後顯出暗紋。
陶軒用劍尖挑起信箋時,我注意到他握劍的姿勢與狼牙山剿匪那夜如出一轍——劍穗纏著三根艾草,恰是我今晨係上去的。
"末將糊塗!"李參將突然撲倒在地,額頭將虎皮地毯的焦洞叩得更大。
他懷裡的五銖錢叮叮當當滾出來,裹挾的香灰在雪地上畫出一道蜿蜒的紅線,直指東南角正在消融的狼頭腳印。
我扶起老淚縱橫的蘇禦史,將溫好的桂花釀倒進他顫抖的酒杯:"大人可還記得三年前戶部虧空的十萬石軍糧?"春杏捧上的描金漆盤裡,靜靜躺著王大人私宅的地契——墨跡未乾處還沾著城隍廟的香灰。
陰謀被揭露後,眾人陷入短暫的沉默,我望著陶軒,心中五味雜陳,想起我們一路走來的種種,那些未曾言說的情感在這一刻湧上心頭。
陶軒突然握住我的手,他掌心的薄繭硌得我指尖發燙。
我假裝去攏耳畔碎發,卻被他攥得更緊。
燭火將他睫毛的陰影投在脖頸新結的痂上,恍若狼牙山那支冷箭留下的印記。
"末將願誓死追隨世子!"校場突如其來的吼聲震落帳頂積雪。
我透過晃動的簾隙望去,先前插反的令旗已端正立在點將台,陶軒的玄鐵劍不知何時懸在了帥旗頂端,劍穗上的艾草正隨風指向北疆。
春杏替我披大氅時,袖口掉落的甘草渣引來赤兔馬親昵的舔舐。
我望著遠處正在重整的騎兵方陣,突然想起昨夜陶軒煮茶時袖口的紅土——那分明是狼牙山特有的朱砂土,而趙師爺彆院的牆根正泛著同樣的猩紅。
"夫人看這雪像什麼?"陶軒不知何時站在身後,將暖手爐塞進我凍僵的掌心。
他指腹擦過我腕間舊疤時,我聞到他衣襟上沾染的碧螺春香裡混著絲鐵鏽味——像極了我們大婚那夜合巹酒裡的血腥氣。
我故意踩了踩雪地上殘留的狼頭圖案:"像不像王尚書家變成金球的蹴鞠?"話音未落,東南角崗哨突然傳來戰馬驚嘶。
陶軒攬著我旋身避開飛濺的雪塊時,我瞥見春杏彎腰撿起的碎石上沾著陌生紋樣的青苔——那是江南水匪最愛在船舷雕刻的浪花紋。
回主帳的路上,陶軒突然將我抵在掛著玄鐵劍的檀木架前。
劍穗掃過耳垂的瞬間,我聽見他喉間壓抑的喘息比狼牙山的山風更灼熱:"穆瑤,你究竟在我枕下藏了多少秘密?"
"不如世子猜猜..."我笑著扯開他腰間虎符的係帶,金鑲玉的棱角硌得掌心發疼,"城隍廟功德箱裡,夠不夠裝下趙師爺的項上人頭?"
夜半雪霽時,我聽著陶軒綿長的呼吸聲數更漏。
春杏悄悄塞進我掌心的紙條還帶著馬廄的甘草味,上麵歪歪扭扭畫著個浪花紋——與崗哨碎石的痕跡如出一轍。
赤兔馬突然在窗外打了個響鼻,驚飛的信鴿翅膀上沾著我沒見過的墨綠色尾羽。
我摩挲著枕下那柄鑲東珠的匕首,突然想起陶軒白日裡攥著我手時的力道。
他虎口新添的傷口結著暗紅血痂,像極了前世我咽氣時窗外那輪被烏雲蠶食的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