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聲道,
“如今的楊憲,已經是代行丞相之權,按理說,這是被極度信任的表現。”
“不過……陛下的心思向來難猜,或許他是想讓楊憲上位當丞相,所以要確保楊憲清清白白沒有汙點?”
“嗯……看來,我得馬上進一趟宮。”
略一思索,胡惟庸便做出了決定。
無論皇帝怎麼想,他現在都得將這一個爆炸消息遞上去,越快越好!
畢竟,楊憲現在權勢滔天,壓的他們喘不過氣來。
鳳陽的案子也不知道進度如何了,可以說,他隨時有可能把自己這一票人連鍋端!
眼下,誰先把對方按死,誰就安全!
“老爺,酒。”
家仆搬著兩壇美酒,送到了周德興腳下。
“胡大哥,這麼大的事兒,要不要跟李相爺商量一下?”
周德興起身問道,
“由他進宮麵奏陛下,分量會不會更重一點?”
胡惟庸瞥了他一眼。
“怎麼,你怕我胡惟庸弄不倒他一個楊憲?”
他道。
周德興神色一凜,連連擺手。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胡惟庸冷哼一聲,將桌上的供詞收入懷中,道:
“恩師老了!你從他的行事作風就可以看出,他現在求穩大過於一切!”
“要論衝鋒陷陣,咱們淮西人還得是我來!除了我,你們也沒有那麼利索的嘴皮子!”
“把酒拿上,回家去!”
“到時候,等我的消息就是!”
說罷,他便轉身而去,吩咐家仆備轎。
“好,一切聽胡大哥吩咐!”
周德興朝著胡惟庸的背影拱了拱手,方才抬起了頭。
李善長到底是老了,坐鎮後方還可以,要衝鋒陷陣,當他們的領頭人,還得是胡大哥!
也隻有他,膽子夠大,執行力夠強!
……
是夜,亥時。
朱元璋嘴裡啃著一個饅頭,坐在華蓋殿內處理著政務。
他喜歡這種萬籟俱靜的氛圍,能夠讓思維都敏捷上幾分。
啪!
啪!
朱橘坐在一旁,無精打采的蓋著玉璽。
這段時間,玉璽都被他給盤的更圓潤了。
“哈——”
“哈——”
短短幾分鐘,他已經打了三四個哈欠了。
“臭小子,才亥時就沒精神了?你跟你大哥也沒什麼區彆嘛!”
朱元璋嗤笑道,
“還天天養生練功呢,練了老半天,還不如咱一個老頭子!”
朱橘翻了個白眼,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腰肢。
練功肯定是有用的。
但就跟排水問題一樣,一邊在補,一邊在泄。
補的沒有泄的快,那肯定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唄!
“對了,你這陣子三天兩頭往徐家跑,你是乾啥啊,跟徐家那丫頭約會啊?”
朱元璋似乎也是有些累了,放下了手中的奏疏,笑問道,
“你娘都跟咱說了,現在你連她那都不去了,反倒是徐家去的賊勤快,天天在丈母娘麵前獻殷勤,還幫人家乾活,是嗎?”
朱橘:“???”
“胡說八道!我是那種能乾活的人嘛!”
他昂首道,
“徐家好玩啊!徐輝祖那小子挺有意思的,徐叔叔也經常會和我聊天吹牛,跟我講一些打仗的趣事兒。”
“在他家可比在宮裡好玩多了!”
當然,主要是因為有妙雲老婆在。
要是沒香噴噴的美人,誰樂意去跟倆大老爺們玩兒?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哼哼,行吧……你多去去也好,跟你徐叔叔好好學一學軍略,將來或許也有用得著的地方。”
朱元璋輕哼道,
“隻要彆給咱惹出亂子來就成。”
“蓋章蓋的怎麼樣了?”
朱橘將麵前一摞奏疏收起,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遞到了朱元璋的手裡。
“差不多了,還有最後幾份。”
“我看最近都不少人上書,請求開科取仕啊,咱大明……是不是都還沒開過科舉考試?”
朱元璋微微頷首。
“嗯,到現在,咱用的都是當年帶出來的那幫人,還有前元一些投誠的官員。”
他道,
“這幫人,魚龍混雜,秉性習氣都很差!你想想,在元朝做官的人,能有幾個好人?咱是沒辦法,為了天下的穩定,隻能暫時妥協。”
“尤其是北方剛剛被徐達平定,咱手頭又沒那麼多官員,隻能讓元朝那幫官員繼續管著……想想,也挺膈應的。”
“科舉選官,也的確該提上日程了。”
朱橘點了點頭。
科舉製度,已經是古代篩選人才的最優解了。
選一批新鮮血液出來注入大明官場,也能帶來幾分活力,幾分朝氣。
“說到這個……你說說,讓讓誰當這個主考官,當總負責人合適啊?”
朱元璋撫須問道。
“那我肯定首推宋濂宋師傅,其次劉伯溫劉先生也可以。”
朱橘不假思索的道,
“宋師傅和劉先生治學嚴謹,為人正直。”
“由他當主考,必然是能夠優中選優,為國家選取一批真正的人才。”
科舉這種事,無腦推宋濂,準不會錯。
“嗯……要說大明誰的學問最高,那還真是宋濂。”
朱元璋點頭表示認可,道,
“成吧!回頭咱找宋濂商量商量,把這事兒給提上日程!爭取今年就把科舉給舉行了!”
“網羅天下人才,這也是咱想做的事情!當年唐太宗科舉,有一句‘天下英雄皆入吾骰中矣’,咱也是深有感觸啊……”
朱橘嗯了一聲,又是一個哈欠打了出來。
“你怎麼回事?這麼困?”
朱元璋皺眉道,
“咱看你是乾什麼事兒傷了身吧?”
“以前見你活蹦亂跳的,從不這樣啊!”
朱橘連連擺手。
“沒有沒有,我就是困了。”
“您老也不看看這都幾點了!平時這個點我都躺在床上睡覺了好不?”
他低著頭,略有幾分心虛。
“……行吧,咱看你也是根廢柴。”
朱元璋嘟囔道,
“你回去歇著吧!剩下的事兒咱會處置。”
朱橘嘿然一笑,隻聽咚咚咚幾聲,還沒等老朱抬頭,他早已是一溜煙就跑了。
“這臭小子!”
朱元璋有些無語的道,
“跟他大哥,真完全是兩種性子!”
一個是傾儘所能,都要做到儘善儘美。
一個,則是能偷懶就偷懶,天底下第一大滑頭!但是吧……關鍵時刻好像也不掉鏈子。
正此時,一道聲音傳來。
“陛下,中書省參知政事胡惟庸在宮外求見。”
內侍恭聲道,
“說是有要緊事務,需麵見陛下。”
朱元璋略一仰頭。
“胡惟庸?他能有什麼要緊事?”
“讓他進來吧。”
如今他重用楊憲,將淮西一乾文武都冷落在旁,基本上不讓他們插手核心政務。
手裡頭都沒活兒,哪來的要緊事?
片刻後,胡惟庸走進華蓋殿內,還未走到朱元璋麵前,便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微臣,參見陛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朝著地上磕了幾個頭,情緒有些激動。
“起來吧,你吼那麼大聲乾嘛?”
朱元璋抬了抬手,隨口問道,
“惟庸啊,這麼晚了,你來找咱有什麼要緊事啊?”
胡惟庸聞言,卻是不敢起身,依舊跪伏在地,道:
“陛下,微臣有罪,不敢起身!”
朱元璋聞言,不禁嗤笑一聲。
“哦?怎麼?”
“你怎麼又有罪了?”
見胡惟庸這副模樣,他不禁想起了上一回,胡惟庸和李善長也是這一副模樣,在他麵前說有罪。
“是關於鳳陽縣令林修一事。”
胡惟庸跪在地上,低著頭道,
“當時,林修用花言巧語蒙騙陛下,連微臣都覺得他是可造之材,尤其是用那一株金黃飽滿的稻穗進獻給陛下,更是讓微臣覺得,他是被上天認可的好官!所以微臣當時才向陛下推薦了他。”
“畢竟,當時微臣想著,楊憲大人當年治理揚州的時候,他的責任田裡,不也是長出了一株差不多的祥瑞稻穗嘛……當時陛下認為是上天褒揚他治理揚州有功,所以賜予祥瑞。”
“微臣覺得林修與楊大人有相似之處,尤其是他們的稻穗都差不多,所以就覺得他也是好官……哪知道他竟然是那樣一個欺上瞞下的貪官汙吏!”
“微臣後來也是非常後悔,後悔向陛下舉薦了他!請陛下治微臣識人之明之罪!”
聽到這番話語,朱元璋的臉色微微有些陰沉。
林修這事兒,也讓他再一次聯想到了楊憲,心中頓時起了幾分陰霾。
“……這不算你的罪過。”
朱元璋沉聲道,
“你當時也是被蒙騙了,才向朕舉薦,也算是有一顆為國舉賢的心,這份心意是好的。”
“後來他事情敗露,也與你無關,畢竟他沒有因為你的舉薦而升官,禍害更多的百姓。”
“所以,咱赦你無罪。”
“起來吧。”
胡惟庸聞言,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
“就這事?”
朱元璋此刻明顯心情有些不太好,淡淡道,
“要是沒有彆的事情,你回去吧。”
“以後這種小事,不用夜裡來見咱,咱很忙,真要謝罪,給咱上一個折子就行了,也是一樣的。”
胡惟庸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不,陛下,微臣還有一事要奏。”
他沉聲道,
“林修的事敗露之後,微臣就想著……為什麼他這樣一個壞官,責任田裡也會長出那麼一株祥瑞稻穗來?”
“難道上天也和微臣一樣,識人不明不成?不,不可能!老天爺明察秋毫,他這點壞心思,連我們都瞞不過,怎麼可能瞞得過老天爺?”
“於是,微臣就想到……他會不會是……造假了?”
朱元璋目光一凝。
“繼續說下去。”他冷聲道。
“是。”
胡惟庸偷偷觀察著朱元璋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道,
“微臣因為這件事情很自責,所以自發的想要將這件事情調查清楚。”
“於是,就遣了幾個家仆在鳳陽打聽,打聽來打聽去,還真得到了一些消息——原來,林修的祥瑞稻穗不是責任田裡種出來的,而是找一個占城國客商買的!”
“那種稻穗又大顆粒又飽滿,在咱們大明屬於是極其稀罕的東西,但在占城國,卻是隨處可見!微臣估摸著,應該是占城國在南方,那邊氣候炎熱,所以養出來的稻穗也就普遍很大。”
“微臣還打聽到,林修似乎是花了十兩金子,從占城國客商中購得那株祥瑞稻穗……”
哢!
朱元璋拳頭一緊,差點將手裡的朱筆都給握斷!
“十兩金子,嗬嗬……”
老朱一拳頭砸在桌上,怒道,
“看來,將他的屍骨拋到山裡去喂狼,還是便宜他了!”
“應當千刀萬剮,剝皮實草!”
胡惟庸躬身俯首,道:
“微臣得知此事原委之後,也很震驚。”
“這個林修,真是膽大包天!竟敢用買來的稻穗冒充是他責任田裡長出來的祥瑞,以此來欺騙陛下!”
“這是欺君之罪啊!”
“可與此同時,微臣也忍不住想到……林修是學的楊憲大人,而楊憲大人那一株稻穗,和林修那一株簡直是如出一轍,都是金黃色,碩大飽滿。”
他的目光,忽的轉向華蓋殿牆壁上所掛著的那一株稻穗。
唰!
朱元璋也是猛地轉頭,看向牆上的稻穗。
“原先微臣還有些不確定,現在看到牆上這一株,微臣幾乎可以確定……這兩株稻穗,就是同一個品種!”
胡惟庸忽的提高了聲調,道,
“陛下,楊憲的那一株稻穗,或許也是從占城國客商那裡買來的!”
朱元璋:“!!!”
望著牆上的稻穗,老朱此刻忽然覺得很諷刺。
這要真是楊憲花十兩金子買來的,那自己一直把它掛在華蓋殿最顯眼的地方,豈不是像個蠢蛋一樣?
尤其是……前幾天自己還特意誇獎了一番楊憲!把這稻穗的事兒反複說了幾次!
在楊憲的心裡,豈不是會偷偷譏諷他愚蠢?!
想到此處,朱元璋的血壓狂飆!
“凡事……還是要講證據的!”
勉強壓住內心的怒火,老朱轉過頭來,麵無表情的道,
“你說的,終究隻是臆測而已,不能直接作為證據!”
“這件事情,需要仔細調查!咱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壞人!”
胡惟庸早就料到朱元璋會這樣說,在來的路上,他也早就已經盤算好了所有環節的應對話語。
下一秒,他便從懷裡將那份供詞給掏了出來。
“陛下,微臣說實話,自從揭開這祥瑞稻穗的真麵目之後,微臣就覺得楊憲當年所進獻的那一株也是假的!”
胡惟庸義正言辭的道,
“若是如此,他就是犯了欺君之罪的奸惡之徒啊!這樣的奸惡之徒,怎麼能讓他成為國之棟梁呢?他暗地裡乾的壞事,必定會對大明造成惡劣的影響!”
“為了朝廷,為了大明,更為了陛下!微臣覺得自己有必要,也有義務揭開楊憲的真麵目!所以……微臣行了僭越之事,派了一些人手前往揚州進行調查!這一調查,果然查出了問題來!”
“微臣手裡的這份,便是證據!”
咚咚咚!
朱元璋陰沉著臉,親自從禦案前起身,走了下來。
胡惟庸此刻氣勢頗足,將手中供詞高高捧起,恭聲道:
“請陛下過目!”
朱元璋掃了兩眼,方才將供詞接了起來。
隻瞥了一眼,他的臉色已是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