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計B:“你真的是死鴨子嘴硬,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牆不回頭啊。既然這樣的話,我們也沒有必要跟你耍嘴皮子了,油鹽不進。年輕人,血氣方剛是好事,但我勸你也還是要聽的下彆人的建議。年輕人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錯,或者知錯不改。我給你放段錄音吧,你聽一下再做選擇。”
說著,他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錄音筆,按下按鍵播放了起來。錄音裡是寧致遠憤怒的不耐煩的聲音:“彆人都是這樣的,都給了3萬,人家也沒說什麼,你要麼就按公司規定關店,要麼就是讓我想想辦法,這是你自己考慮的事情,想好了再找我吧......”審計B按了暫停鍵,然後就關了錄音,不給聽了,整個錄音裡沒有客戶的一句話,寧致遠一時間也沒辦法聽出來具體是哪個客戶的聊天了。
審計B:“這句話是你說的吧,能解釋下這句話的意思嗎?”
寧致遠沉默了,他不是不知道,他之前所做的事情是沒有辦法放在公司層麵講的,就像公司沒有明文規定區域經理和客戶之間不能有金錢往來一樣,公司肯定也沒有認可區域經理可以和客戶有資金往來的文件,兩者本質是一樣的,就是看站在誰的立場去評判。
審計B:“在想什麼?”
寧:“在想我們的談話可以深入到什麼程度?或者說可以坦誠到什麼程度?”
審計B:“你覺得你現在還有的選嗎?”
寧:“為什麼沒得選?你是說深入沒得選還是坦誠沒得選?在我的價值觀念裡,第一,坦誠還需要選擇嗎?選擇的坦誠那就不叫坦誠了,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的談話本質上就是不坦誠的,不是嗎?一個人作出選擇,那是要建立在利害得失基礎之上的,人隻要為了利害得失,那是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
第二,&bp;深入倒是可以選擇的,但有兩個條件,一個是平等,雙方要都深入而不是一方要求另一方深入,另一個就是上麵說的坦誠,最起碼要雙方都能感受得到的對等的坦誠。你現在問我有沒有的選是想表達什麼呢?是威脅?是脅迫?
勢在必得沒有問題,但是不要咄咄逼人,無論你們現在掌握了什麼,對我是什麼看法,你們所掌握的肯定都不是事情的全部,不然也就不會有今天的對話了,那你們基於不完全的信息對我的看法就是有偏差的,有偏差可以理解,但是儘量不要在還沒有弄清全部的情況之前就表現在情緒上,這對於今天的談話沒有任何積極意義。”
審計B:“看來你已經做出選擇了。”
寧:“我看做出選擇的是你們吧,估計你們在讓我上樓之前就早就決定好了要怎麼問我問題以及問我那些問題以及你們相互之間該如何配合吧。何不如一開始就坦誠的說明來意?自己不坦誠還要彆人坦誠,自己抱著不坦誠的意圖還想要達到讓對方坦誠的目的,這不是典型的流氓邏輯嗎?”
W總之前一直在玩手機,這時抬起頭來說:“寧致遠,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做了什麼事情自己不知道嗎?我們已經有了客戶的舉報材料,你還想繼續抵抗下去,浪費大家的時間嗎?我們這是在幫你,但如果你不識趣,我們也沒必要對你客氣的。”
寧:“舉報材料?你既然認為你手上有的東西是舉報材料的話,你都自己定性了,那還找我談什麼?你是希望我將客戶舉報的事情再用自己的口吻說一遍,還是希望我跟客戶說的不一樣?從你們找我談的態度和要給我看的材料都有所保留,種種跡象不都表明了你們已經認定了是前者嗎?在你們的內心已經幫我定罪了,還想讓我說什麼呢?你們自己都沒有搜集到雙方的材料,僅憑一方材料就想當然的根據自己的喜好來給另一方不分青紅皂白的定性,還想要讓另一方乖乖跳進你們設定好的陷阱裡,不覺的可笑嗎?”
“我們這是在幫你”,旁邊的老頭又懂事的附和道。
寧:“你很會體會領導的意思嘛,嗬嗬。幫我?我來講個故事吧。
我剛加入集團的時候,是以人事專員的身份應聘成功的,入職的第一件事就是參加集團的企業文化培訓,培訓的主題是“溫暖一家人”,是以大家庭的一員來定位自己在集團的身份的。
那個時候內心是真的溫暖呀,剛好我也是應屆畢業生,在準備好體驗職場的殘酷時,有幸加入到咱們集團這個溫暖的大家庭,滿懷激情與感恩。那時我們集團的戰略還是以自營門店為主的,這就有一大批一線員工奮戰在前線上與競品競爭客戶和銷量。
我的職業是把這份溫暖和身份認同感傳遞到這些一線員工身上,對一線員工的企業文化培訓是我人事專員的職責,我也以這份職責為榮。當時自己是應屆畢業生嘛,滿腔熱情,想乾事情,體現價值,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等到後來,工作久了,去參加集團總部組織的HR培訓,接受了集團所謂的真正的管理規則,才發現自己當初的想法是和感受是那麼的天真。
培訓師說我們是“關起門來講話”,主題是關於一線員工的流動性問題。核心要求是加大一線員工的流動性,因為門店的一線員工乾的都是重複的機械性勞動,時間久了,更易疲勞,沒有激情的營業員是沒有好的門店業績的,下屬分公司的人力資源部的職責就是在滿足員工總量的同時,儘量半年更新一次新鮮血液,因為新加入的員工有激情,成本也低,有能力的招聘最好是一乾滿三個月試用期就能讓員工乖乖離職,因為這三個月是試用期,工資低還不用繳納社保,這樣能儘量給公司節省人力成本。
培訓師粲然一笑,很為自己的深謀遠慮而得意。
然後培訓師問大家都什麼問題,並且規定在場的每個人都至少要提出一個問題,重複的不用提,輪到寧致遠時,寧致遠當時也想不到有啥問題,就問了一句:“既然我們不考慮員工的穩定性,那還做大家庭的溫暖培訓乾什麼呢,不做不是更能快速的加快一線員工的流動?”
培訓師說:“麵子工程還是要做的,這也是為你們好,不然真的讓彆人說你們做人事的不乾人事?“接著現場又是一頓哄堂大笑。
我都不知道大家是因為培訓師的回答而笑呢還是在為我問的問題而笑,我當時心裡的溫暖大家庭和溫暖一家人的感受瞬間崩塌了。
從此以後,我在做新員工入職企業文化培訓的時候,講到溫暖大家庭和一家人要新入職的員工進行共情的那部分都是紅著臉講完的,彆人以為我是被溫暖到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被自己的不要臉臉紅了。你剛說的為我好,也是這個意思嗎?”
審計B:“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不妨說的嚴重些,你可以選擇不配合,但我們會保留最終走司法程序的權利。”
寧:“跟我提法律?好吧,剛好我的故事還沒講完。
公司深知新入職的一線員工賺錢不容易,且文化程度也不高,做什麼見不得人和違反勞動法的事情嘴上說的都是處處打著為員工著想的幌子。公司是怎麼做的呢?就是讓人事專員招聘的時候跟應聘者說,交保險的話是可以自主選擇的,選擇交的話每月個人賬戶要多扣300塊錢左右,選擇不交的話就不用扣,這樣就相當於可以每月多拿300塊,外來務工的人都不重視保險的,然後很多員工都主動或被動選擇了不去交保險,這樣公司連勞動合同都不用簽了。
公司自己都可以選擇是遵守法律呢還是不遵守法律,那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我必須遵守你所謂的法律?
說到勞動合同,我這個人事專員做的工作,就連辦公室職員的勞動合同都是公司空白合同處簽個字就完了,也看不到公司的蓋章,也沒有公司的任何信息,職務,勞動時間,工資構成,都是空白的,隻要員工簽上自己名字就好,連我們這種文化程度高的,懂得一點點勞動法維護自己權益的,能看得出來對自己相當不利的流程,也隻能被迫接受。
公司從來不跟一線員工普及交保險的重要性,也從來不講員工在自己負擔300的同時,公司也要每月負擔1000左右,這樣人在異地工作,養老有保險,看病有報銷,長遠來看對員工肯定是有利的,當然這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公司從來不考慮用工就要簽勞動合同就要為員工購買保險這是法律硬性規定,沒有選擇餘地的,這乾的是人事嗎?嘴上講的都是一家人溫暖,不交保險可以多賺點錢,是為你好,實際是怎麼回事你我心裡都清楚。
集團可以為了節省人力成本藐視法律,你覺得你有資格坐在我的對麵跟我上法律課嗎?您不也是為了這份工作接受了集團對於法律的藐視?你又有什麼資格和臉麵在我這裡大談特談法律,還要拿法律來要挾我?口口聲聲說經曆的比我多,經曆的比我多,這點還要我去明說您不覺得害臊嗎?要是這樣的話您的那些經曆我寧願都沒有。
您放心,您不用拿法律來威脅我,我做錯了什麼事我就去接受什麼樣的懲罰,但這一定要基於事情的真實經過,當然這是我自己的事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還麵臨著選擇,可您呢,您已經做出了選擇,可您的選擇連我這個經曆少的年輕人都是所不恥的,您又有什麼資格麵不改色、毫不害臊、穿著西裝一本正經的,在這裡跟我談法律?法律這兩個字從您嘴裡冒出來您不覺得很奇怪嗎?那個成語怎麼說來著,算了,不說了,您還是先想想自己吧。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談話室內瞬間沉默了,也許這樣的談話、談到這個地步是他們之前從未想到過的。
W總在寧致遠的直屬領導耳邊耳語了幾秒鐘,寧致遠的直屬領導說:“那我們休息一下吧,小寧你再好好考慮下,我們一會再談。”
寧致遠聽聞,沒有片刻的猶豫便走出了辦公室,他走到走廊邊的窗戶邊站著,眺望著遠方,窗外藍天白雲,車水馬龍,此時他的內心情緒極其複雜,複雜的無法用語言表達,複雜的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有多少的、又都是什麼的情緒一時間統統雜糅在了一起,此刻的他,什麼也不想多想了,就這麼呆呆的站在窗邊望著、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