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裡麵的日子很是無聊,日子總是重複的,將來就是現在,每天的作息和飲食是十分規律的,規律到連什麼時候洗衣服晾衣服都是限定好的,甚至連大小便都有專門的規定。
小便是不能站著的,一律要蹲著上,這個規定其實也是合理的,因為房間裡那麼多人,空間就那麼點大,很多人剛去了站著尿怎麼也尿不出來,隻能蹲下來尿,這樣形成規定的話反而讓很多人避免了尷尬。
大便按番號從大到小依次去上,每人限定十分鐘;洗澡也是按番號從大到小依次去洗,每人十分鐘,因為熱水有限,越往後水越冷。
牙刷水杯都是按次序依次排開,被子也要在規定的時間內打成豆腐塊形狀的,有點軍事化管理的味道,但飲食上明顯沒有跟上軍事化的標準,甚至有時早晨發的榨菜都是發黴的,米飯裡有蟲子也是見到過的,很多人說裡麵吃的都是要過期的儲備糧,沒人要的,豬都不吃的,但寧致遠倒覺得沒那麼恐怖,吃起來不都是一樣的。
寧致遠在裡麵也見識到了很多“能人”,裡麵的條件不是一般的艱苦,有些事情,想舒服的話是需要些奇思妙想的,比如挖耳朵,在裡麵所有金屬類的東西、銳利的東西,那都是違禁品,哪怕是一個挖耳勺,那也是不可能的,但又要想挖耳朵怎麼辦呢?
“能人”的辦法就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先將煮熟的米飯用力壓碎並揉搓,然後將紙巾撕成薄薄的薄片,揉在一起,揉成挖耳勺的長條狀,然後就成型了,沒用過就不會相信,這也可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自嘗試,寧致遠也不敢相信,總覺得這樣不會斷在耳朵裡嗎,可試了之後,那感覺,真是舒服啊,真是像久旱逢甘霖,像打瞌睡時及時送來的枕頭,當時就會感覺人生的幸福不過如此,你看看,幸福來的多麼容易,又是多麼簡單啊。
寧致遠突然想到著名作家史鐵生對於幸福的定義,“我四肢健全時,常抱怨周圍環境糟糕,癱瘓後,懷念當初可以行走奔跑的日子;幾年後長了褥瘡,懷念起前兩年安穩坐在輪椅上的時光;後來得了尿毒症,懷念當初長褥瘡;又過了一些年,要透析,清醒的時間很少,懷念尿毒症的時候。人生無所謂幸與不幸,隻是兩種不同境遇的比較罷了。”&bp;你看,幸福其實沒什麼難的,懂得知足就好。
還有個“能人”,就非常專業了。在裡麵過節的時候,偶爾會發些好東西,體現下人性化的管理,今年過年的時候每人發了兩個大紅蘋果,說句題外話,那是寧致遠人生第一次品嘗到了蘋果真正的味道,或者說是品嘗到了蘋果本身最本質的味道。
為什麼要這麼說呢,人們其實很難有機會、有心思去真正用心品嘗食物的,我們在吃東西的時候,不是在聊天,在看手機,就是在想其它事情。
說到這裡,寧致遠記得前幾年他去寺廟裡吃齋飯的時候,跟一位寺廟的僧人談到過吃飯問題,當時他年紀還輕,也不懂的什麼該問不該問的,該說不該說的,就不經意地說了句(現在想想有點年少無知口無遮攔了):“寺廟的飯菜太難吃了”。
那位僧人看了看他,笑著說“那是你心未安”&bp;。
寧致遠當時隻是笑笑,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內心其實對這個答案並沒有太大認同,他當時心想:果然佛教都是什麼事情都往這種虛無縹緲的概念上扯的,就是為了顯得很深沉,但這也要分事情吧。
就像我就吃個飯菜,飯菜好不好吃我一吃就知道了,就算不用特彆用心也能分辨出食物味道的好壞吧,這是做人最起碼的身體覺知,難吃就是難吃,非要找個這麼高大上的理由乾嘛。
僧人應該是參透了寧致遠的內心想法,微笑著說道:“剛好我帶你去個地方,也許你會感興趣,佛渡有緣人嘛。”
然後便帶他來到了一座亭子麵前,亭子的兩邊有幅警聯,寫的是“五觀若明金易化,三心未了水難消”。
僧人說道:“你看,有些問題的深入理解,已經在前人的精進中解決了,如果我們吃飯時還心存雜念,不安心,尚有香甜苦辣鹹澀淡之無明煩惱,又如何能勤修戒定慧,熄滅貪嗔癡呢?這是起心動念,不是酸甜苦辣。”說完便笑著離開了。
再到後來,因為寧致遠自己也明白,他對客戶所做的一些事情,確實不符合他心中的道德律令,但是一想到可以拿到那麼多的錢,他的行為就扭曲了,他寧願忍受著內心的對於自己拿彆人好處費確實不應該的這種道德撕裂感,也要拿到這筆錢。
但當他費儘心思好不容易拿到了錢之後,很多時候他又都會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覺得自己活得很擰巴,他成了金錢的奴隸,不折不扣的奴隸,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他痛恨這樣的自己卻無法作出改變,現在想來應該是自己根本不想做出改變吧。
正因為這樣,他經常去些寺廟裡尋找些內心的寧靜,沒有任何目的的,就是到寺廟裡吃吃齋飯,跟僧人聊聊天,遠離工作與外界的喧囂。
寧致遠經常向僧人請教一些佛法禪機問題,有一次一個僧人擺擺手說:“哪有什麼佛啊、禪啊,吃飯睡覺就好。”
寧致遠又是一臉的疑惑,心裡想著要隻是吃飯睡覺就行了誰還要跑到深山老林的寺廟裡來呢,那還建寺廟乾什麼呢?
僧人好像又參透了他的想法,接著說道:“很多人認為出家人能修煉出神通,或者認為出家人功夫了得,甚至可以不用吃喝拉撒,這種錯誤的觀念不知從何源起。這麼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出家人也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並不是泥菩薩或者木雕塑,《大智度論》卷三中說:“比丘以乞食資養色身,清淨延命”,不僅世尊涅槃前要吃飯,那些開山立派的大德祖師也得吃飯,並且是跟大家吃同樣的飯,隻不過大家對於飯的看法不同,那也就導致了行為上的不同。”僧人不緊不慢的說道。
“但飯人人都會吃,如果修行僅是吃飯睡覺的話,又何必非要跑到寺廟裡來呢?”寧致遠還是忍不住將內心的疑惑問了出來。
“在我看來,遠離塵世,就是為了給自己的修行提供一個很好的環境,我跟你分享下我的一段經曆吧。
我沒出家之前,天天大魚大肉的吃,吃到最後感到吃什麼都沒有味道了,厭倦了,那怎麼辦?我聽說在非洲的大草原上,可以拿著獵槍,隨便打你想吃的東西,打到了就現場馬上做給你吃,我心想這可以呀,就去了,剛開始確實很有新鮮感,可吃了三天後,又感覺到沒味道了,沒意思了。後麵各種各樣的新奇吃法,隻要你能想到的,我都試過了,沒有一種新奇感可以讓我持續超過三天的。
後來彆人就建議我去寺廟吃吃齋飯看,再後來我就出家了,剛開始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七天什麼都沒吃,就隻是喝點水。紅薯你知道嗎?幾十年前,紅薯是拿來當主食的,不少人因為吃紅薯吃壞了胃口乃至看見紅薯就反胃,不像現在偶爾當零食吃覺得特彆香甜,七天以後,我拿起一顆紅薯,當我放進嘴裡,剛咬第一口時,紅薯的味道,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彌漫在我整個口腔裡,當時我腦海裡的第一反應就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真正見識了,紅薯原來是這個味道,以前吃那都是白吃了。
你想想,如果是在塵世中的人們,可能把自己逼到這個份上嗎?答案是大概率不能,那也就不可能品嘗到食物原本的味道了。”
僧人笑笑,接著說道:“這還隻是**上的,講到底是個純粹的味覺問題而已。但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我問你一下,你在外麵,所有的飯菜都會吃完嗎?掉在地上的東西會撿起來吃掉嗎?
以前我是不會的,可等你到了寺廟裡,當你看到有些許飯菜掉在齋堂地上大家都會自覺地彎腰撿起來放進嘴裡,並把這當成一種習慣的時候,當你聽到無論是法師還是常住居士沒有一個人覺得飯掉地上覺得臟、菜粘了灰塵不能吃的時候,你才會在內心真的告訴自己:這是糧食啊!隻可以吃,不可以糟蹋呀!塵世的人又有幾個可以做到有這樣的認知的?”
僧人耐心的說道:“你也許會在書上看到過,《五燈會元》大珠慧海禪師有一個公案:有人問師:“和尚修道,還用功否?”
師曰:“用功。”
曰:“如何用功?”
師曰:“饑來吃飯,困來即眠。”
曰:“一切人總如是,同師用功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