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衝鋒曲,各連隊的小軍鼓陸續反饋,鼓點節奏猛然加快,從每分鐘八十拍陡增到一百二十拍。
南北兩條陣線都有不少戰士因未能及時反應而脫節,導致陣線變得鬆動、混亂。
不過戰意瓦解、一心隻想著逃跑的特爾敦蠻子已經沒有利用戰機的能力。
失位的戰士快步追上橫隊,戰線重新變得完整而堅不可摧。
對此,溫特斯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用兵作戰基本有兩類形式:
一種是百十人規模的混戰,沒有陣型和秩序可言,其勢如同疾風驟雨,較量的是勇氣、武藝和指揮者的嗓門;
另一種是千軍萬馬在曠野擺開陣勢,勇者不能獨進、怯懦者不能獨退,靠的是紀律、意誌和協同。
指揮千軍萬馬作戰,溫特斯僅有過一次,那還是在邊黎城下。
而且那時他隻是個建議者,決策者和執行者另有他人。
自從狼鎮建軍以來,溫特斯沒打過真正意義上的“會戰”,他的部隊自然也沒能積累任何大規模會戰的經驗。
恰恰相反,溫特斯麾下的連長、軍士全是打出來的老兵——即“野路子”。
他們精通的是前一種作戰方式:百十人、有限戰場、突襲或反突襲、短時間但是高烈度。
就像提著一個有短板的木桶去救火,溫特斯暫時考慮的不是如何補上短板,而是如何更好的利用現有的木桶裝更多的水。
溫特斯的口袋越收越緊,仿佛是有什麼屏障碎裂了,急不擇途的特爾敦人紛紛舍棄戰馬,爬向矮崖。
比起泅渡,逃進山林裡活下來的機會總歸要更大一些。
矮崖不到三米高,有一個瘦小的特爾敦奴隸幾次蹬踏就已經摸到崖頂。
這個瘦小的特爾敦奴隸名叫[猴子],人如其名,他的靈敏也好似猴子一樣。
猴子自以為得救,他懸在崖邊,摸索著崖頂的草皮,想找一處能借力的地方攀上去。
突然間,一陣鑽心剜骨般的疼痛從手上傳來,然後是第二下。
猴子驚恐地失去了右手的知覺,劇痛之中,他甚至能感覺到鮮血在從手腕向外噴湧。
猴子淒厲地慘叫,握著殘破的手腕重重跌落,他的右手還留在矮崖上。
劈斷猴子右手的是一柄不甚鋒利的小斧頭。
在此之前,這柄斧頭大部分時間裡都靠在一座土灶邊上,偶爾劈些柴。
握著斧頭的是一個和猴子年紀相仿、同樣瘦小的帕拉圖少年。
很巧,這個名為“保羅”的少年也有一個昵稱“小猴子”,他的媽媽會這樣叫他。
小猴子的媽媽被蠻子擄走了,他的父親把他送到滂沱河北岸,又回到了下鐵峰郡參加民兵。
而小猴子劈斷了一個蠻子的手,劈了兩下。
蠻子慘嚎著墜崖,小猴子看到那隻乾瘦、殘破、沾著血的手正在微微抽搐,好像還連在它的主人的手腕上。
除了複仇的快意,小猴子的心裡隻有無儘的恐懼。
他瞪著眼睛、大喊著——仿佛被砍斷手的人是他一般——掄起斧頭劈在斷手上,狠命地劈了好幾下。
直到被另一位年長民兵一耳光抽醒。
年長民兵也沒時間跟小猴子說什麼,給了後者一耳光之後,年長民兵便掄起刺槌,砸向露出崖邊的蠻子腦袋。
接二連三有特爾敦人從矮崖上跌落。或是屍體被推下來,或是活人被打下來。
溫特斯麵無表情——民兵姍姍來遲,可總算還是到了。
如果說鐵峰郡步兵團僅僅是欠缺大規模會戰的經驗,那臨時征召的民兵就是完全沒有正麵作戰的能力。
民兵隻適合以亂打亂、痛擊落水狗。
第五連和第六連在大路上結陣作戰時,民兵則被溫特斯派進山林去圍堵逃竄殘敵。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還活著的特爾敦人的意誌徹底崩潰,紛紛扔掉弓箭長矛,匍匐在河灘上哭喊、哀求。
帕拉圖人聽不懂蠻子在說什麼話,但是不會看錯蠻子想做什麼。
軍號手看向蒙塔涅保民官,軍鼓手也看向蒙塔涅保民官,很多人有意無意地看向軍旗下的身影。
但是溫特斯緊緊抿著嘴唇,直到特爾敦人儘數被推進滂沱河,也沒有說一句話。
留下一小部分民兵打掃戰場、監視河岸,溫特斯帶領第五連、第六連以及其他民兵,馬不停蹄直奔[徒涉場-小石鎮]山路的最北端。
在那裡,另一場慘烈戰鬥正在進行。
看到從滂沱河上遊漂下來的一具具浮屍,泰赤就知道了那三支百騎隊的下場。
對於赫德諸部而言,三支百騎隊不僅僅是三百人這樣簡單,一個百騎隊的覆滅幾乎等同於一個家族的消亡。
即便泰赤已經見慣了這種事情,仍舊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不過現在泰赤沒時間哀悼那三個科塔,因為他撞上了一堵牆。
那是一堵橫跨東西、結結實實擋住他去路的牆——以及壕溝。
“哪裡來的牆壕?!”泰赤怒發衝冠、雙目赤紅,抓住一個青翎羽的已儘,咆哮如雷:“徒涉場之後就是沒有遮攔的跑馬地!這是你告訴我的!這是你賭咒發誓過!這是你親眼看到的!”
“那顏!我昨天渡河探查的時候,這裡……這裡……”青翎羽麵如土色,急得甚至帶了一絲哭腔:“這裡真的沒有這道城牆!真的沒有!我對著天神起誓!我折箭發誓!若是我說謊,亂箭射死我!萬馬踐踏踩死我!一定是兩腿人!一定是他們,是他們連夜修起來的城牆!”
暴怒的泰赤掄起大拳頭,一拳打翻那青翎羽:“渾話!瘋話!兩腿人難不成是一夜築牆!”
青翎羽咽下一口血水,恍然大悟:“對!是!一夜築牆!不是築牆,是一夜築城!他們一定是使了妖法,就像傳歌詠者唱的!妖怪!兩腿人請來了妖怪,一夜築城!”
泰赤再也聽不下去這等瘋話,狠狠踢在青翎羽下頜上,後者登時昏死過去。
然而就算泰赤把青翎羽當場劈死,他前方那堵牆仍然是實打實存在的。
牆沉默地旁觀著這場鬨劇,無言的態度仿佛是最惡毒的嘲諷。
就在泰赤的人馬撞上牆的時候,在西南方向百公裡處,爭奪渡口的戰鬥也進入最慘烈的階段——短兵相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