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屆選舉當日,清晨]
[鋼堡市政宮]
公開辯論開始之前,溫特斯先見到了伍珀市長。
伍珀市長正在更換辯論用的禮袍,兩名仆人忙前忙後地伺候他。他麵前支著一麵比成年人還高的水銀鏡,溫特斯還從未見過這種尺寸的鏡子。
市長先生一絲不苟地檢查自己的儀容,時不時做出調整,仿佛每一綹頭發、每一枚徽章都有固定位置。
然而再厚的撲粉也掩蓋不住市長先生臉上的不安與惱火。
“[舊語]請回答我,男爵閣下。”保羅·伍珀通過鏡子看著溫特斯,直截了當問:“[舊語]你究竟站在誰的一邊?”
“[舊語]你可以信任我,市長先生。”溫特斯冷靜地回答:“[舊語]我絕不和聯省人站在一邊。”
“[舊語]那你為什麼……”
“[舊語]我尊敬你,市長,但生意就是生意。如果你能說服你的夥伴接受我的開價,我就會是你最忠實的盟友。”
……
然後,溫特斯見到了約翰·塞爾維特。
鋼堡市議員[約翰·塞爾維特]今年四十九歲,但看外表大概隻有四十歲出頭。他身材瘦高,淺灰色短發,深黑色上衣的每個紐扣都牢牢扣著,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房間內隻有溫特斯和塞爾維特兩人。
塞爾維特端正地坐在深紅色扶手椅上,正翻看一遝厚厚的講稿。他抬起深陷的雙目看了溫特斯一眼,氣氛立刻變得沉悶了。
“格蘭納希先生。”塞爾維特的聲音低沉清冷:“您在收買我的支持者?”
這是溫特斯和塞爾維特的第一次見麵,他克製地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這項指控恕我不能接受。”
“您先出現在埃斯特家族的招待會,而後連續與十幾位鍛爐之主接觸。您覺得我該如何假設您的目的?”
溫特斯沉吟片刻,誠懇地說:“不必擔心,議員先生。我可以以名譽向您保證,我不是白鷹的人,也不是保羅·伍珀的人,我與諸位作坊主的交涉不包含任何政治企圖。”
塞爾維特的目光剮過年輕的男爵,雖然他沒有找出謊言的痕跡,但是僅憑隻言片語也不可能讓他相信:“既然如此,您所求究竟為何?”
“錢,議員先生,叮當作響的金錢。如果您能說服您的支持者接受我的開價,我不介意以您的名義讓黃金流淌。”
……
……
溫特斯拜訪兩位“民意代表”隻是小插曲,今天的重頭戲是換屆選舉投票前的公開辯論。
早在幾十年前,玫瑰湖畔的一切還都是埃爾因修道院的院產時,聚集於此的鐵匠們就在施行一種吵吵鬨鬨的行會式民主。
步入共和時代以後,隨著財富的日益增加,鋼堡人又附庸風雅地將古帝國元老院議事那套流程抄了過來。
甚至連鋼堡市議院都是按照想象中的上古元老宮建造:高高的穹頂、環狀的階梯座椅、位於大廳中央的辯論台。
不過鋼堡人也做出一點改進:他們給議院大廳加了一個二層,便於沒有資格出席辯論的人旁聽。
鋼堡的鍛爐主人齊聚在一樓的議事廳,他們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已經不是“鐵匠”,甚至沒有從來做過鐵匠活計,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成為掌控鋼堡鐵器產業的那一小撮人之一。
溫特斯、卡洛·艾德和卡曼則在議院二層旁觀辯論。
議院的回音結構使得保羅·伍珀和約翰·塞爾維特的話語異常響亮,不時還有震耳欲聾的呼應聲從階梯座椅傳出。
“如何?”卡洛·艾德問溫特斯。
“伍珀市長很厲害。”溫特斯低聲回答:“但塞爾維特議員應該能贏。”
不得不承認,保羅·伍珀在辯論中的精彩表現令他在溫特斯心中的印象大大改觀。
舉止誇張、神色輕浮的市長先生走上講台以後仿佛變了一個人,他口若懸河、激情澎湃地曆數鋼堡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大到強的光輝曆史,聽得鐵匠行會的成員們發出一陣陣雷鳴般的掌聲。
講完爺爺、父親和自己的政績,伍珀市長話鋒一轉,開始將矛頭指向號角堡和“那些我們不能提到名字的人”,極力渲染鋼堡目前麵臨的危局,仿佛鋼堡已經坐在火山口而不自知。
再次簡要提及先人偉業之後,保羅·伍珀得出結論,隻有他——伍珀家族的忠實公仆——才是能帶領鋼堡走出困境的領袖。
如果是之前保羅·伍珀在溫特斯眼中是[沉湎酒色的花花公子],那麼在這樣一通長篇大論之後,保羅·伍珀的形象至少也變成了[雄辯的沉湎酒色的花花公子]。
相比之下,約翰·塞爾維特的表現乏善可陳。
在溫特斯砍來,塞爾維特議員最大的問題是他的聲音不好聽,緊巴巴的,缺少感染情緒的魔力。
一對一相處極具壓迫感的塞爾維特議員,站在大庭廣眾的場合卻氣場全無。
塞爾維特議員機械地念誦提前背好的講稿,如同防止太久以至於脫水的黑麵包——又乾、又硬,又乏味。
其他人或許認為塞爾維特的講話風格是天性所致,溫特斯倒是覺得議員先生的拙劣表現完全是因為他太過緊張。因為太緊張,所以隻能用不帶任何感情的方式演講。
但是塞爾維特議員的講話內容倒是乾貨滿滿。他沒有花時間追憶光輝歲月,而是著眼當下的局勢。
議員先生秉持著極度悲觀的態度,提出必須將“貿易禁令長期化”和“帕拉圖內戰擴大化”視為製定政策的前提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