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還沒有親眼見過神通秘境的存在,更遑論兩尊巨擘鬥法了。
“好重的死氣。”
白啟運轉從齊琰那裡學來的觀氣術,發現這座內景地宛若墨雲盤踞,層層疊疊,無比厚實,毫無生機。
他把南明離火收入眉心,這口神兵宛若火炬般騰騰明亮,太過矚目。
既然師爺偷摸著跨過虛空門戶,必定懷揣打悶棍的念頭。
不然,早就帶著自個兒堂堂正正碾過去了。
“師父喜歡抽冷子偷襲,原來是跟師爺學的,果真一脈相承啊。”
白啟若有所思,左右環顧一圈,發現濃重如雲團的沉沉死氣一波接著一波,朝著某處彙聚:
“師爺,可要徒孫上前探探路?”
陳行擺擺手,他再次請陳隱上身,讓這廝仔細掐算一番,隨後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原來如此,冒家人偷偷摸摸養出延壽奇珍,死極生極,故而還陽,有點意思。
這等寶貝早不出世,晚不出世,偏偏等咱們到來,方才成熟。阿七,這是天意啊,說明此物與你我有緣!”
白啟聽得眼角一抽,雖然他不清楚師爺所言的奇珍究竟是啥,但這番話委實太有通文館的特色了。
於是趕忙點頭:
“師爺高見!”
陳行撫掌而笑,他也未曾想到這一趟,竟還有意外收獲,當即摩拳擦掌,欲要一步跨過去,兩拳打散那個已是道藝四境的神魂,順勢拔掉那節枯朽逢春木。
“你這莽夫,急什麼勁。”
潛伏在靈台的陳隱出聲喝止,手指再次掐算,眉頭隨即緊皺:
“不對,不對,那節枯朽逢春木有些古怪,它從一具壽元耗儘的皮囊中長出,為何蘊著一點細微的香火氣?這是神靈的味道……有些像四逆魔教那幫家夥。
你跟他們打交道多,你好生瞧瞧。”
陳行略微詫異,運轉氣血真罡,沉下心思暗中窺伺,:
“冒家人供奉四逆當中的皮魔王,除去那門養靈根的《玄靈法種經》,興許還修持了《無垢經》。
前者不必多說,內心敬神,摒棄自我的旁門,後者嘛,屍解的路數,講究個皮囊如衣,一心清淨,常換常新。
我懂了,好深的布局,四逆魔教吃了熊心豹子膽,謀算一尊屍山血海廝殺出來的神通巨擘!”
作為赤陽教主,陳行自稱一句博聞多識毫無問題,通過陳隱的提醒,很快就想明白冒益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原來如此,費儘心機,養這麼一節枯朽逢春節,好比給一頭餓虎嘴裡喂肥肉,圖的,自然是老虎本身。”
陳隱也瞬間了然於胸,那副皮囊生前修持《玄靈法種經》,早已被皮魔王內外侵染,好比量身打造的廬舍容器,再用血肉培養枯朽逢春木,讓延壽奇珍沾染一絲微不可查的香火氣。
兜了這麼一大圈,就是想奪了服用枯朽逢春木那人的肉殼。
“皮魔王,無垢經,人皮就是衣服,換廬舍如換衣袍。還是四逆魔教玩的大,都盯上爾朱隆那個老鬼了,專門給他下套。”
陳隱忍不住讚了一聲,這個暗中布局,縱然神通巨擘法眼如炬,洞隱燭微,不清楚前因後果的情況下,也容易著道。
況且,八載陽壽唾手可得,對大限將至隻能苟延殘喘的將死之人,誘惑力堪比珍饈之於老饕,美人之於**。
“中間還差了一環。爾朱老鬼雖是急躁無謀,同時多疑多慮,要算計他,沒這麼簡單。”
陳行耐著性子,再捋了一遍,目光逐漸明亮:
“換作是我,須得再勾結內應,確保爾朱老鬼服用這節枯朽逢春木,奇珍寶藥蘊含的澎湃生機衝刷衰敗肉殼,也讓那一縷香火氣滲透血肉,等同成為廬舍。
老陳,你說,整個天水府,誰最想爾朱老鬼死,誰又是好取信他的人?”
陳隱神魂巨震,半是遲疑,輕吐一個名字:
“趙辟疆?”
陳行語帶譏諷:
“隻能是他了。從古至今,越大的家業,兒子越盼著老子歸西,好自己當家做主。
趙辟疆是義子,卻最成器,爾朱老鬼一邊提防,一邊重用,無奈得很。
他若蹬腿升天,兒孫鎮得住已經是神通巨擘,麾下悍卒如雲的趙辟疆?
趙辟疆又會因著那點‘父子情分’,心甘情願輔佐小國公?
最舒服的結果,便是爾朱老鬼嗝屁,他趙辟疆代掌天水府,讓小國公當擺設。”
陳隱深以為然,國公勳貴,皇室天家都一個德性,家業過分大了,父子、手足,難免有些異心。
龍庭的隨王登基,永王就被打入冷宮,等到太上皇哪天駕崩,曾經是太子的永王殿下,必定也跟著“薨”了。
同樣的道理,倘若哪天太上皇回心轉意,又把永王扶持上去,隨王就得遭殃。
“怪不得有史官調侃,皇帝既不想太子不成材,也不願太子過分出類拔萃,前者恨鐵不成鋼,後者晚上睡覺不踏實。”
陳隱笑了一聲,他們三陽教向來傳統優良,三脈輪流執掌,道子各選一人,彼此間沒什麼衝突。
“陳行,你滿肚子壞水,剛才想了這麼久,定然是有盤算。怎麼,你想推波助瀾,送爾朱老鬼歸西;亦或者泄露風聲,讓這對‘父子’反目?”
陳行被點破心思,並未否認,他瞧了一眼等候吩咐的好徒孫,保持思索的神色。
“老陳,你不是缺廬舍麼。依我看,天水府國公的位子,要不……你坐?”
……
……
“嬛兒,取萬裡照景鏡來。”
跨出虛空門戶的諸明玉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守門的侍女說道。
片刻後,她接過一麵巴掌大小,繪著密密麻麻符籙咒文的小鏡,咬破指尖勾畫幾筆,好似寫著名姓。
緊接著,小鏡陡然震動,嗡嗡懸空,映出半尺光華,裡頭顯出一道披甲男子的巍然背影:
“何事?”
簡簡單單兩個字,像悶雷砸在屋內,震得房梁煙塵簌簌落下。
“將軍……”
諸明玉斟酌言辭,將她所知原原本本彙報上去。
“準了。八載陽壽,足夠義父做很多事了,他老人家曉得,必然也會同意。”
那道巍然背影沒有轉過身,隻是給出答複。
“將軍,冒益昶與四逆魔教牽扯不清,妾身擔心……”
諸明玉遲疑出聲。
“明玉,你多慮了,龍庭何人不通四逆教?龍庭敬奉五帝,本將軍且問你,五帝是誰?”
那道巍然背影低低一笑,好似含著戲謔意味。
“五帝是‘幽帝’、‘明帝’、‘禪帝’、‘嬰帝’……”
諸明玉對答如流。
各個望族、豪閥、勳貴,幾乎每年都要祭拜一次五帝,且極為隆重。
當世第一道宗,便是五方帝宮,地位相當超然。
“那麼,四逆魔教有幾尊護法?”
那道巍然身影又問道。
“筋菩薩、骨修羅、皮魔王、肉金剛、血武聖……”
諸明玉話音陡然頓住,她何等聰慧,當然明白大將軍不會無的放矢。
這兩次提問,絕對蘊含深意。
五帝?
四逆?
兩者有何關聯?
難道……
諸明玉喉嚨滾動,好似有個極為驚駭的答案不敢說出來。
“五方帝宮三千年前,自承得了天命,四逆魔教則說自己,從墮仙那裡得了法統。
咱們太上皇怎麼取得天下?乃五帝斬殺墮仙,讓濁潮退開,神州清朗。
六口玄奇神兵亦是從那時候來的。
五帝,四逆,本為一脈,論個甚麼‘道’與‘魔’。”
巍然身影如往日般平常從容,話音卻像驚雷轟隆砸在諸明玉耳畔,她娘親虔誠禮敬五帝,每月都吃齋茹素。
道喪三千年,五帝定龍庭的各類傳說,聽得耳朵都起繭子。
可大將軍卻說,五帝與四逆是一家?
“不管四逆教葫蘆裡裝了什麼藥,本將軍都有數。讓冒益昶把枯朽逢春木獻上,他的要求,皆可應允。”
巍然身影略作沉吟,語氣不容置疑,當他做出定奪後,巍然身影如山嶽轉動,俯視著諸明玉。
這位已是神通巨擘的大將軍手指一彈,如同炸雷打過,聲勢之浩蕩,比起屋外的風雨更甚,那名叫做“嬛兒”的侍女頃刻崩解,好似泥沙坍塌,徹底被磨滅。
“六月初八,就是義父的大壽,這份大禮用得上。”
……
……
“我李代桃僵,換掉爾朱老鬼?”
陳隱覺得陳行真是異想天開,他又不是皮魔王,憑啥借由一點法種香火,悄無聲息進到一尊神通巨擘的肉身之內?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第一次見到阿七,他被四大護法垂青賜福。”
陳行打發好徒孫前邊探路,獨自與陳隱開始溝通。
“有沒有可能,他可以弄到《無垢經》?”
陳隱愣了一下,忍不住罵道:
“寧海禪怎麼不把你打死,也算了結個禍害!放著萬中無一的白陽道子不做,你要將白七郎送給四逆教?”
陳行內心亦是糾結,反複思忖過後,這才道:
“《無垢經》通靈性,自行擇主,隻要阿七得其注意,那玩意兒能不心動?
老陳你不常常自吹自擂,資質稟賦三陽第一麼,十天半月夠你學會了。
況且,那部破經文還會提供感悟,沒道理不成。”
陳隱無動於衷,仍在罵罵咧咧:
“你真是缺了大德,陳行!本教主這輩子卓逸不群,倜儻風流,乾嘛吃飽了撐的,去奪一糟老頭子的肉殼,圖他老人味兒重,天天用靈液泡澡?”
陳行坦然受下,頗有唾麵自乾的架勢,繼續勸說:
“老陳,你彆動怒,做趙辟疆他義父,有啥不好?一尊神通巨擘,管你叫爹,你當白陽教主也沒這份待遇。
再者,這是進京麵聖的好機會。三千年間,曆代祖師走遍赤縣神州,也沒有尋到那座九霄環星炬的蹤跡。
依照我的推測,隻能是兩個地方,五方帝宮,或者龍庭中樞。
老陳,你若能借著爾朱老鬼的身份,進京找見這尊重器,將其點燃。
你便是三陽教曆代最絕頂之人,日後祖師堂供奉你的牌位,你都要比其他祖師高一頭……”
陳隱念頭碰撞,好似天人交戰,自古以來,每個當家的一脈教主,所思所想,無不是超過創下基業的先輩。
有機會超邁曆代祖師,成為唯一,哪能不向往。
“幾成把握?”
陳隱咬牙問道。
“三成。”
陳行如實告知。
“我去你娘的……”
陳隱又是一陣破口怒罵。
“我娘,不就是你娘?你太不孝了,老陳。”
陳行如秋風過耳,聽而不聞,自顧自道:
“三成夠了。你我就算全盛之時,刺殺爾朱老賊又有幾分成算?潛入洞天,繞開禁製,還要攔住趙辟疆……種種累加,兩成都不到。”
陳隱頹坐在靈台,儘管他不想再理睬陳行的鬼話連篇,但失去肉殼的白陽教主心裡也清楚,總不能做一輩子孤魂野鬼。
縱然修成鬼仙,勘破生死屏障,沒有胎中之謎,可想要尋得合適廬舍,轉世重修,談何容易。
至少又是三五十年了。
“爾朱老鬼……他長得實在太醜了,滿臉的麻子。
本教主要真成了他,以後都不敢照鏡子,真他娘的晦氣!”
陳隱長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