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山一帶並無城池,家康命人在一戶叫土山平次郎的人家房前臨時搭了帳。剛用過午飯,一匹馬便疾馳過來,來者正是長束正家。
在石部,家康就已知他乃三成派出的探子,此次他定是覺得詭計被家康看破,於是坐立不安,想主動前來解釋“大人沒能到小城一歇,實在遺憾……”
正家本該這麼說才對,不料此刻他竟然臉色蒼白地道“在下太舍不得左府您了,總想著再次來問安,於是前來。”
家康看著他,有些惋惜,也有些冷厲。或許,自己的實力更強一些,讓所有人都不敢生出反意,長束正家這樣的人也就不會如此迷茫了。不過家康也判斷出正家說的是心裡話,他一定在想,一旦左府東下,雙方恐怕就再也不能重逢了。
“遠道而來,真令家康惶恐,這個就送給你吧。”家康取出一把來國光刀放在正家麵前,這刀與在石部贈與正家的短刀正好是一對。
正家不禁一怔,來國光乃家康秘藏的愛刀,如今居然把它送給自己。看來,家康恐怕已經不打算再返回大阪了。
“在下實在受之有愧。”
“你就把自己當成是我,從此珍愛此刀即可。”
“正家豈敢?”
“我從大阪出發之後才終於想清,太閣當年向名護屋進發時也是我這般年紀。儘管我身先士卒討伐上杉,卻非那般容易的事……哈哈哈。”家康儘管想安慰正家,可已完全是鬥士的口吻。
正家終於放下心來,家康即便有所計劃,也一定是在戰場獲勝之後,自己眼下不必過慮。再三向家康致謝後,他便返回了水口。當然,以上發生的這些事定會傳到三成耳中。
六月十九,家康宿於關地藏,二十日抵達四日市,桑名城主氏家內膳正行廣恭恭敬敬出來迎接,要款待家康,家康卻不敢輕易相信他。
倘若在這裡遭到三成一眾的襲擊,即使能平安突圍,恐怕也會落下笑柄。更重要的是,若有人趁機詰責,極有可能損害自己的武功和聲譽。
“多謝多謝。家康明晨將前去拜訪。”家康先是爽快地答應下來,然後趁夜備好船隻,徑直趕赴三河的佐久島,再由此進入岡崎城。
岡崎城乃是家康出生之地,亦是祖居之城,家康的奮鬥與此城息息相關。現負責守衛的乃田中兵部大輔吉政。
吉政曾被任命為豐臣秀次的督官,秀次事件發生之後,他也遭到秀吉嚴厲的斥責,後來在家康的說和下才幸免於難,因此,他對家康感恩戴德。
“此處是左府出生地,還請好生歇息。”
“說來也是怪事,一來此城,我就感到安心。儘管太閣故意刁難,改封了我,還把城主也換了……”
吉政撓了撓他的禿頭,笑道“此處領民都對左府感服得很。在下進城之後,發現處處皆滲透著左府厚德啊,真是令人敬佩……”說到此處,他話題突然一轉,道“有人正等著見您,還請左府允準。”
話未畢,一人隨即走進書院,竟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尼姑。
家康不禁一愣,直直盯著那尼姑,總覺她與吉政很是相似,遂道“你是否兵部大輔愛女?”
“是。貧尼乃高台院身邊的慶順尼。”
“你侍奉高台院?”
“正是。”
“你是好久沒來看望令尊了,才特意趕來的?”
“不,貧尼是奉高台院之命,專程前來恭送左府大人。”
“哦?”家康先是一怔,繼而肅然道“不敢當,不敢當。”
“高台院本想親自前來為大人送行,可竟未能成行,因此打發貧尼來岡崎,代為問安。”
德川家康點了點頭,沉吟道“不知高台院可有什麼話要吩咐家康?”
“天下之內憂,人人都已經看得出來,然而當今天下卻還有外患……這一點想必左府定能明察。”頓了一頓,慶順尼低沉道“當今天下,能夠真正繼承太閣遺誌的,隻有左府一人,還請左府珍重——這是夫人原話。”
“家康實在惶恐,萬分惶恐!你回京城之後,一定要告訴高台院,家康感動至極,也一定不會忘了太閣遺誌。”
儘管時機已然成熟,但對於家康來說,這次出征仍是前途未卜。一旦稍有差錯,就極有可能像今川義元和武田信玄一樣一敗身滅。
五十九歲的身體已不再適合戎馬倥傯的生活,就連平索愛遊山玩水的秀吉,在從肥前趕往名護屋期間,都明顯衰老了,此為家康親眼所見。此外,世人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看著家康“都這把年紀了還發動戰爭?”這令他更加痛苦和煎熬。
關八州已然握在手中,隻要大明不直接出手乾預,德川家萬無滅國之虞——畢竟秀賴年幼,也不可能有超越秀吉的威望。
以此來看,知足長樂者就該悄然隱退,安享晚年,才是最聰明的活法。可他家康卻孤注一擲,再次發動一場決定天下大勢之戰。想必世人都會借此認為家康乃是貪心不足,卻不知道自己此刻麵臨的是什麼。
即便自己不想打,那位大明關白也一定有辦法逼自己不得不打——他能支持上杉景勝,難道就不能支持石田三成?亦或者,他甚至可以支持秀賴或者澱殿。
就在這種困境中,比任何人更理解秀吉心思的高台院竟悄悄來聲援他,這無異於黑暗中的光芒。可惜,家康不能明說的是,他已經判斷出了力量之懸殊,高務實的力量根本不是現在的日本所能比擬,違逆高務實的結果必然會以日本化為齏粉而結束。
這是不能容忍的。
不久,就談到高台院枯淡的日常生活,以及拜訪她的那些太閣舊將。
“誰真正擁護少君,經常成為武將們談論的話題。”慶順尼道。
“我想也是。每當那時,高台院如何回答?”家康問道。
“夫人總是毫不掩飾地回答是她自己。其他人隻是徒有一片忠心,並無應對突發事件的準備。高台院還說,為了少君,不定什麼時候還得由她來求左府呢。但若是不用求就更好了……”
慶順尼太直率了,就連吉政都有些尷尬地責備起她來“這些事誰不知道,用得著你說!”
家康強笑不語。
岡崎以東的行軍,變成令人舒心的遊玩之旅。
二十三日晚,家康在濱鬆城受到堀尾帶刀吉晴父子的迎接;二十四日晚宿於佐夜的中山,同日,路過掛川,山內對馬守一豐還特意前來獻了午餐。家康清楚,一豐也已然鐵心跟隨他了。
二十五日,家康派使者到他無比懷戀的駿府去探望城主中村一氏的病情,本人則住在二道城,受到了款待。
當晚,病中的一氏乘轎來到二道城,為了家族未來,他流著眼淚向家康祈求道“想必大人您也看到了,在下如今病魔纏身,無法與大人同行,真是無比遺憾。孩兒們又年幼,就請讓愚弟彥右衛門一榮加入大軍,為大人效犬馬之勞吧。”
以清洲的福島為首的諸將,原本都是秀吉為壓製家康而特意安插的,可他們現在全都變成了家康的盟友。他們乃是在接管了家康舊領之後,才深刻地感受到家康在當地的統治如何穩固,影響力如何深遠,因此漸漸心服口服。
二十七日,家康抵達小田原,二十八日到藤澤,二十九口在玉繩城會見了甲斐姬的父親成田氏長……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
當家康進入諸將陸續集中而來的江戶時,已然是七月初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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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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