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將聞言,各自在河堤上凜然起身。
就這樣,淮西軍大舉動作,自然引發了城內的反應,宋長生當日出城往西,試圖引兵自北岸阻撓築壩,結果淮西軍早有準備,分兵拚死阻攔,莽金剛更是使出渾身解數,與宋長生鬥的是翻天覆地。
一連兩三日皆是如此。
眼看著堤壩漸漸築成,而且九月廿日這天,忽然陰雨,雨水並不大,隻是泥濘了地麵而已,但城內本地縣令因為被本地人連番提醒,卻是徹底不安起來,便於這日傍晚來尋宋長生細細講述風險。
孰料,宋長生乃是北方人,哪裡曉得江淮地區水文情狀背後的厲害?再加上連日作戰,鬥那莽金剛不下,早已經心浮氣躁,便當即嗬斥:“你以為我不想去拆那兩個堤壩?!還是覺得我這幾日都隻是出去耍威風?!若真有心,明日便隨我一起,親自帶兵去搶河堤,如若不敢,隻來催我算什麼?豈不是平白動搖軍心?!”
縣令被嚇得麵色發白,隻能唯唯諾諾,但依然放心不下,便又來尋本郡都尉,乃是個喚作胡彥的老成之人,早年做過靖安台黑綬的,如今脾氣卻好,來做詳細彙報:
“胡都尉,下官覺得這些本地人說的極對,下官在這裡數年,也曾見到過幾次水漲過猛的險情,而且他們的說法也對上了,大旱之後,河道、溝渠雜物太多,反而容易淤積,繼而發水,這點城內都能看出來端倪。至於那淮西賊專門將大軍屯於對麵坡地,然後又在上下同時築壩,再加人家上本就船隻眾多,水攻的意思太明顯了。而我們呢,我們雖有城池,卻無防備,連日去攻,隻想攻破堤壩,卻連個安置軍糧,防止浸水的木柵、高台都無準備,一旦發水,過於危險了,應該早做打算。”
胡彥躊躇一時,他如何不曉得對方說的極對,而且如何不曉得對方隻以為他是東都靖安台發出來的官,能在宋長生麵前說上話?但實際上,因為是白有思的老下屬、張行的老上司,他平素隻低調做事,半點威風都不願意擺的。
眼瞅著宋長生又是個典型的關隴軍頭脾氣,更是不願意牽扯。
不過,事關重大,他也曉得利害,所以猶豫再三,終於咬牙點頭:“閣下說的極對,不過,宋將軍發了怒,咱們一時不好再惹他,隻明日我動用本郡郡卒,先立木柵、高台,把軍糧挪過去,後日再將各軍駐地墊高……他這般築壩,發水也不過是一兩日的事,不可能泡壞城牆,頂過去了,便成了。”
那縣令想了一想,也覺得這已經最妥當的法子,便鬆了口氣,相約明日帶著城內留存壯丁傾力來助。
然而,這日傍晚計議方定,前半夜就忽然秋風大起,雨水大作。
胡彥和那縣令先各自勉強安坐,卻都睡不著,然後眼看著城內積水漸起,更是忍耐不住,隻聚集一處城牆塔樓,點燈枯守,便隻是膽戰心驚,觀察雨勢。結果,那雨水呼啦啦不斷,到了二更之後,卻居然小了一些,讓兩人稍作釋然,甚至昏沉睡去,可等到四更時分,忽然間卻又宛若至尊發怒一般,傾盆而落,直將兩人驚醒。
這下子,二人徹底不安,便要一起去見宋長生。
結果,此時城內已經平地積水一尺,而且越漲越快,那縣令初時還好,走到半路上便行路艱難,胡彥早年便是奇經到頭的高手,如今更是凝丹份上,便欲協助,準備不顧體統,將對方拎起再說。
可也就是二人都立在城內水汪之中的時候,忽然聞得西南麵巨響不斷,似有萬馬爭先,千鼓齊鳴之勢,腳下也是明顯震動,引得所有人色變,全城也都驚醒。
然而,兩人如何不曉得,這裡是江淮北岸要衝,哪來的萬馬千鼓?如此動靜,必是一夜暴雨之下的天威。而天威既動,哪裡又是人力所能阻攔?
也是麵麵相覷,麵如死灰。
果然,須臾片刻,便聞得南側港城如雷鳴如風嘯,數不清的士卒開始哭喊,眼瞅著是深入河道的水寨先被衝垮了,但這還不算,隨著港城崩潰,腳下也水漲不斷,四麵八方,稍有窪地皆是哭喊。
儼然是淮西軍的水攻奏效,上遊放水,下遊攔住,大水朝著郾城漫來。
兩人不敢怠慢,立即逃上城牆,相擁而立,一時猶豫要不要就此棄軍逃竄,但偏偏都是老實人,委實沒那個膽量。
正猶豫呢,天色早已經漸漸亮起,隻見滿城湧水,淹死者不計其數,城牆上密密麻麻俱是逃亡官兵,幾乎皆無甲胃軍械。然後便見淮西軍無數,各乘大小船來,大船繞城而行,擂鼓搖旗,隻朝滿是官軍的城牆上放箭、示威、招降,小船徑直從衝垮的港城入城,皆輕甲長兵,行船街巷如履平地,見到屋頂幸存官軍,便拿長兵來戳,逼降鼓噪。
二人肉眼可見,全軍迅速崩潰。
俄而,一道流光飛起,倉促北走,也無人阻攔,過了一會,又有一道流光徑直向西,也不阻攔,儼然是宋長生和那襄城郡的援軍將領各自跑了,而這一幕全軍看到,也徹底無力,一時到處都是下跪乞降之人。
“胡都尉……你也走吧!”那縣令無奈。“你走了,我也好降。”
胡彥渾身濕透,苦笑一聲,隻朝對方拱手:“這次是我對不住閣下,閣下家小在郡城,我儘全力周璿,閣下儘管求生便是。”
說著,也儘力起了一道輝光,點著水麵上凸出的雜物建築,往北麵騰躍逃竄。
當日下午,隻孤身抵達潁川郡治,卻發現宋長生根本沒來,曉得人家直接回東都了,便不顧渾身狼藉,尋到郡守,做了彙報。
那郡守聞得前線戰況,知道一萬大軍全軍覆沒,當場駭的目瞪口呆。
還是胡彥仔細來言,告知對方,淮西軍多指望水軍,不可能繼續深入到北麵的,取了郾城後,最多趁著秋日水漲,順著汝水支流取郡南幾縣而已。
但郡守還是不安,在確定宋長生和那黑綬全都逃了以後,更是要求胡彥迅速整飭軍備,拉起壯丁衙役,然後加固城防、收納敗兵。
一連數日,結果果然如胡彥所料,杜破陣借天時之威,一戰而沒潁川、襄城郡卒七千、東都精銳三千,委實是威震中原,但好在淮西軍實力有限,又多仰仗水軍,隻是順勢逼降了南邊北舞、葉縣幾城而已。
算是確保了懸匏城上遊支點。
就在胡彥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準備等待東都處置的時候,郡守忽然又找到了他。
“胡都尉,我知道你是靖安台的老人。”那郡守麵色發白,頭發粘連,也明顯連日辛苦。“所以便是此間城防再辛苦,有件事情也須你親自走一趟,去跟中丞說清楚……”
胡彥頭皮發麻,但隻能拱手:“府君,下官也畏懼中丞。”
“畏不畏吧。”郡守無可奈何。“事關重大,總有人要去一趟,還要快快的去一趟,還要麵見中丞,總不能是我這個郡守去吧?”
胡彥無奈,也隻好勉力應聲:“敢問府君,是什麼壞消息?”
“兩個壞消息。”那郡守無奈道。“梁郡曹汪跟淮陽郡趙佗一直跟黜龍賊眉來眼去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胡都尉硬著頭皮來答。“但不是說,大家都體諒嗎?”
“體諒是以前,現在局勢這個樣子,誰都不願意體諒了,最起碼黜龍幫不願意體諒了……第一個消息是,黜龍賊裡的李樞以伍氏兄弟為先鋒,出兵梁郡,直接輕易擊破了郡治宋城南不過二三十裡的穀熟,然後以大軍壓境,發動內應,逼迫梁郡易幟了。”郡守勉力言道。“隻是不知道是曹太守自家應許的,還是被手下軟禁了。”
胡彥居然沒有驚訝,隻是歎了口氣:“梁郡一半的地方都被黜龍幫掏走了,地方上的官吏也早就被掏走了,宋城又太偏東了點,也不怪曹太守。”
“怪不怪不是我們該說的。”潁川太守繼續歎道。“然後梁郡易幟的時間,大概跟郾城被水淹差不多時候,結果就是淮陽郡的趙佗那廝,估計是幾乎同時曉得西北麵朝廷一萬大軍儘沒,而黜龍幫的伍氏兄弟率軍直撲到他東北麵的柘城,惶恐之下,直接按照李樞的勸降也易幟了……非隻易幟,還接受了加了張三賊親筆簽署的總管之位。”
胡彥本想說趙佗那局麵也沒彆的出處,但想到李清臣兄妹被對方攆出來的狼狽樣子,卻又說不出什麼同情話來。尤其是他馬上要負責將這兩個頂尖的壞消息,親口告訴自家中丞。
“當日在東都洛下,張三是我部下白綬時,如何曉得不過三四年,那廝便攪動這般風雲?”胡彥從未跟任何人說過他跟張行昔日的同列關係,是避之不及那種,但此時消化了一下消息,尤其是又想到自家親曆的那場大敗,不由生出一種惶恐與不解出來。“當日在都中,便是看出對方不凡來,也隻以為這廝是要南衙相公的,哪裡就做了賊,又到了這個地步呢?”
潁川府君怔了下,在秋雨淅瀝中想了一想,卻隻是擺擺手,催促對方儘快走一趟東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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