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日風雪不停,積雪高半人有餘。
庭蕪經營著好幾家鋪子,近期又到了發放工錢的時候,是以一大早就出宮去了。
約莫是知道三日後薑藏月和殿下要去廷尉府,庭蕪倒是請她和滿初在酒樓用食。
酒樓飲食雖比不上樊樓,但也多了幾分熱鬨趣味。街坊上的女子,腰上係著青花手布巾,梳著高高的發髻,在桌案前主動給食客斟酒換茶。
庭蕪方才點好了菜,上樓就瞧見薑藏月盯著穿行其中的小商販。
這些小商販在樓裡賣水果或者蘿卜之類的,那可不管食客賣不賣,先把東西分到各個桌子上,請你試吃或者試用,臨走了就問你要錢。
庭蕪眼瞅著人要走到這一桌了,三兩步坐下就連忙擺手回絕:“不買果子不買蘿卜,咱小家小戶的窮人,你換一桌。”
小商販挎著籃子悻悻離開了,還不忘留下一句摳門。
這會兒滿初反而忍俊不禁:“庭小公子在汴京經營著好幾家營生,這都是小門小戶,那咱們豈非是地痞流氓。”
畢竟她們又沒地又沒房,也不對,算有。前些日子殿下不是送了師父一套四進四出的府邸,那好歹算是有自己的資產了。
就說話這會兒,菜就上來了,煎魚、炒雞兔、煎肉、梅汁、血羹、蔥潑兔、蓮花鴨簽等,雖品類不是太多,但好在物美價廉。
待用完膳,薑藏月不疾不徐對庭蕪開口:“庭小公子今日可是有要事?”
“當然有。”庭蕪有些坐不住了,從桌子底下掏出一個木盒子推給她:“喏,可彆說我沒幫忙,我可是花了大價錢找來的。”
他放低了聲音:“獨家消息,彆人是不知道的。”
薑藏月接過木盒。
滿初也下意識看過去。
薑藏月目光落在盒中消息上,這條消息倒是新鮮,也不知庭蕪是從哪裡挖來的,若是真,倒不乏又多了一條路。
廷尉府安永豐在十年前有一個小女兒,出生即夭折。
且看完盒中消息,她隨手將紙卷放在燈燭上點燃,隨即燒得一乾二淨。
為夭折之女,尚存仁心。
安永豐這般汲汲營營之人,他也知道費時費力為夭折之女點燃長明燭積福麼?
也難怪這樣嚴密的事情有了漏洞,以至於庭蕪從旁人那兒得了消息。
更難怪
薑藏月眸子薄涼了幾分。
“聽聞汴京城中有不少低窪之處的屋宅被積雪臟水堵住了?”薑藏月合上木盒,將木盒還給庭蕪,隻是淡淡問了一句。
“那可不是,今日難得出了些陽光,雪可不就化了些,化了的雪水漫進了屋,潮得很都沒處下腳,這不,廷尉府的人又在那些地兒做表麵功夫去了。”庭蕪順勢推開窗,怒了努嘴讓她往外看。
薑藏月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庭小公子。”
忙著往嘴裡塞最後一塊果脯的庭蕪:“???”
薑藏月眉眼平靜:“今日之事我記你這份人情。”
“不客氣。”
“我能見補鞋店的孔公子麼?”
庭蕪震驚:“!!!”
從酒樓回來時,安樂殿積雪已被清掃乾淨。
池中紅鯉聽著有人經過的動靜,也雀躍出水麵,濺起一串水花又歡快擺尾隱入池底。
“做人還不如做條魚呢......”庭蕪回來的時候還在唉聲歎氣的碎碎念。
便是不說大皇子貪汙受賄的證據是薑姑娘讓人放進府中的,就說薑姑娘怎麼知道孔青這個人。
難不成是殿下告訴她的?
殿中,雲白大氅放置一旁,身著雪白衣袍的紀宴霄跟前隻有茶盞輕碰的清脆瓷聲。
待放下茶盞,青年一截雪白袍袖拂過幾案前,流光若雲。
庭蕪三兩步竄進殿中的時候就瞧見幾案紙上未乾的墨跡,他伸長脖子瞅了瞅,不由得開口:“殿下這字真該練練了。”
他有好幾次跟著殿下去吏部處理公務的時候,都看見了吏部尚書陶大人那張欲言又止的臉,尤其是看見殿下書墨的時候。
而殿下對照那龍飛鳳舞的字跡,一看就不是他寫的。
紀宴霄重新拿起筆,在空白處落墨,笑道:“總不至於一蹴而就。”
“這字誰寫的?”庭蕪咂咂嘴不信:“還有人能耐心教你?”
紀宴霄不疾不徐練字。
庭蕪還在琢磨一些事兒,看著一會兒功夫紙上又多了著墨,叨叨:“殿下,你和薑姑娘昨夜談什麼了?”
紀宴霄目光落在紙上墨跡上,字跡雖不至於春蚓秋蛇,但也談不上鐵畫銀鉤,像是汴湖兩側的蘆葦,風一吹就折了。
紀宴霄唇角驀然出現一抹如春風般溫柔的笑容。
不過是七年前沉水寨的一場執念,故人相逢,故作不識。
彼時的小姑娘分明比他還小上兩歲,卻獨自上了沉水寨,給了他一把天青色油傘,擋了經年那場大雨。
紀鴻羽當年帶他出行臨安,不過是想借著意外,讓他身死臨安,再不得歸。後來他被拐子帶上沉水寨,遇見那麼一個小姑娘,結了婚契,種了合歡。
他知他不是王富貴,可就那麼一次,沉水寨大雨滂沱,牢籠囚困。她伸手將他帶出來,而他在那個雨夜記住了小姑娘脖頸後的一顆紅痣。
她怕蚊蟲叮咬,是以靠他極近,企圖讓蚊蟲轉移陣地。
七年前的事太多記不清了,但雨夜,結親,合歡,卻是曆曆在目。
這些年不知她經曆了什麼。
庭蕪看著擱筆的人,不由得出聲。
他問:“殿下,薑姑娘怎知孔青在補鞋店?”
紀宴霄彎著眉眼:“然後?”
“你怎麼什麼都跟薑姑娘說啊?”庭蕪急了:“薑姑娘現在可捏著我們不少把柄。”
紀宴霄彎起唇,頓了一下:“你認為這件事是我說的?”
昨夜太子的人被抓到,她捏斷了來人喉骨又撒了化屍水,處理得乾乾淨淨。
他不清楚她背後是誰,也暫時不清楚她要對汴京之事做到何種程度,但他與她合作,便不會有翻船的風險。
隻要不涉及到她的秘密,她不會計較。
他隻知她似乎陷在深淵,在策劃一場複仇。
不僅僅是因為廷尉府。
庭蕪望向紀宴霄:“不是殿下說的就算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