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類銀行金融家每次大手筆的投入都要看到回報,至少都要富有深意。
這次也不例外。
安娜在擰開鋁製畫桶的一瞬間,就明白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深意是什麼。
一張十八世紀維瑞·勒布倫夫人關於特雷莎公主的油畫——這簡直是再巧妙不過的關於貴族製的興衰、家族的榮譽與藝術家命運間的隱喻。
勒布倫夫人因為瑪麗皇後的寵愛而成名,又因為波旁王朝的覆滅而流亡。
女畫家勒布倫夫人後半生長期過著流亡生活。
她在歐洲戰雲密布的年代裡被人誤解為是君主政體的維護者,俄國因為她與波旁宮庭親密的關係而奉她為上賓,成為了自聖彼得堡美術學院成立以來曆史上第一位女性“榮譽教師”。
而畫麵肖像畫的主人特雷莎公主則是這個隱喻的另外一部分。
特雷莎公主的母親是安娜的老鄉,擁有奧地利女公爵頭銜的瑪麗皇後,以浮華、對藝術的熱愛和對社會的無知而聞名。
眾所周知,
她死於自己丈夫所設計的斷頭台,而年僅十一歲特雷莎公主也因為長期的強暴和刑訊而終身失去了生育能力。
從曆史學角度來看,
路易十六全家的結局當然並非多麼無辜。但至少小女孩的人生命運像是上帝給她開了一次惡毒的玩笑。
當她出生的那刻,她的母親曾把她抱在懷裡,激動的痛哭:“你不是兒子,男孩屬於國家,而你隻屬於我,你將應有儘有,平安喜樂。”
這個預言的有效期隻有短短的十年。
在波旁王朝存在時,特雷莎是應有儘有平安喜樂的長公主,她有最好的私人老師教她禮儀與藝術。
當波旁王朝覆滅後,她所擁有的全部也瞬間被雨打風吹去,跟著沉沒的巨輪一起跌入地獄的深淵。
“伊蓮娜小姐。你應該要明白,家族才是你的一切,剩下的不過隻是這支大樹上纏繞的藤蔓而已。”
以安娜的聰慧,
她看到這張畫的瞬間,簡直能透過油畫的表麵,聽見那位留著普魯士八字胡的古板銀行家嘲弄的聲音。
甚至,
安娜根本都不覺得,奧勒提起卡拉舅舅的事情,是一次單純的巧合。
卡拉舅舅想要從伊蓮娜這個姓氏上騙錢的行為,應該倒未必是克魯格先生的陷阱陰謀。
那個白癡簡直主打的就是一個沒腦子。
渾身上下都是破綻,乾這種蠢事完全屬於卡拉舅舅的一貫作風。
克魯格先生隻是適時的推波助瀾了一把,然後又輕描淡寫的像是個救世主一樣將伊蓮娜家族的聲譽危機消弭於無形。
人家就是明擺著在告訴你。
伊蓮娜小姐——你隻是個單純沒腦子的小孩子,根本沒有能力照顧好自己這麼大的家業。
不如嫁給我兒子吧,
嫁給我兒子一切問題全都解決了。
“表姐……誠實的說,我父親在我來的路上和我表達過相關的暗示,但我對您的感情是真摯的。”
奧勒訕訕的解釋道。
他確實是在來莊園的路上,才接到了父親打來的電話,暗示自己可以對著對方釋放一下男人的魅力。
否則,
他也就不會還傻乎乎的帶著女伴來了。
可能在克魯格先生眼中,兒子是否專一或者濫情根本就無所謂。
他們這樣家庭的聯姻主要是為了展現彼此能帶來的利益。
幾個世紀以前如此,
幾個世紀以後也是如此。
頂多結婚後各自玩各自的罷了。
這樣反而顯得不虛偽不做作。
“而且,請您想想看,藝術和金錢從來都是一體兩麵,這兩者結合能綻放出多麼大的利益吧。很快,伊蓮娜這個名字將變的和巴恩斯和洛克菲勒一樣聞名。”
“不,在藝術領域,她早就已經和巴恩斯與洛克菲勒一樣聞名了,不出二十年——”
奧勒神情向往,豪情萬丈:“——不出二十年,她就會變成下一個美第奇……21世紀的美第奇家族。”
飛機上的電話,
老爹克魯格先生隻是簡要的和他提了一下他的金融構想,奧勒就覺得心潮澎湃的不可抑製。
藝術品基金不像比特幣、元宇宙這些如雷貫耳的名詞這麼人儘皆知。
它卻可能是過去十年華爾街這類的金融投行們最關注、最火熱的投資概念之一。
因為藝術品交易天生就具有避稅、匿名交易的操作區間。
它常常被各種大型信托基金做為炒作的標的物。
再加上這些年藝術品市場的價格越來越瘋狂。
2010年以前拍賣會上隨便一件破五千萬美元的藝術品,都是值得全球各大主流媒體跟蹤報道的大新聞。
近幾年則恨不得年年都要出上一件上億美刀的天價拍賣。
他口中的巴恩斯藝術基金會、洛克菲勒家族藝術基金以及同類的古根·海姆家族藝術基金會。
都是曾經這個星球上最為富有的家族們創立的藝術品投資基金會。
甚至不光這種百年曆史的老牌藝術品大基金規模在不斷走高。
連法國國家養老基金這般真正超級巨鱷級的歐洲國家的開放式主權基金,都開始考慮在藝術品市場上的投資。
克魯格先生意識到了商機,
何止是商機,這簡直是一座金礦。
炒藝術品和炒貴金屬本質上幾乎一樣。
往深層講其中原理足夠請幾個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分析個三天三夜。往直白說,則無非也就是“囤積居奇”四個字的樸素道理。
做空做多白銀或者黃金的時候,手裡必須捏著足夠量大的實體貴金屬。
想要在藝術品行業裡做莊,你手裡也要拿著同樣動夠分量的名畫,才能想拉高就拉高,想砸盤就砸盤。
論藏品的數量。
全天下哪裡有比伊蓮娜小姐更加富有的收藏家呢?
就算洛克菲勒藝術基金會的藏品規模上,可能也沒有比伊蓮娜家族的珍藏多多少。
“可惜,我不願意。”
安娜聲音寒若冰霜。
“藝術品基金?百億歐元規模的金融帝國?”
她嘴角冷笑了一下。
“你們和卡拉舅舅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彆呢?隻是你們的野心更大,更專業而已。卡拉舅舅想要的不過隻是幾百萬歐元的無息貸款,你們卻想要伊蓮娜家族數百年傳承下的一切,就像是想要讓羅馬並入埃及的克裡奧帕特拉女王。”
安娜搖搖頭。
除了姨媽,每個人的眼中都是利益。
從來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她想什麼,她又真正需要什麼。
“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教我做事,無論是你,還是克魯格先生。榮譽和金錢腐朽的更快,這是我從小到大被教導的家訓。家族的長輩也因為時代的局限,在很多事情上都犯下了無法彌補的錯誤。唯有一點,我們從來不靠著炒作藝術品而獲利。藝術隻因其恒久的美術價值而發光。”
“我是繆斯女神的仆人,而非逐利的商人。我們是藝術家的庇護者,在祖先買這些畫的時候,從來沒想過揮舞的鞭子從他們身上獲利,我也不會。”
“我們不是想教您做事,隻是您的觀點太陳舊了。”奧勒有些憤怒:“藝術品放在倉庫裡有什麼用?國家美術館還有政府撥款的養護修理津貼呢,而你什麼都得不到。”
“如今早就不是這一套了表姐。”奧勒半是無可奈何,半是嘲諷的說道,“難道您還想發現下一個梵高嗎?這真的太天真了。”
“無所謂。”
安娜冷冷說道:“我雖然不是凱撒,但我也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
“如果這一套注定被世界所淘汰,那麼我做好了和它一起沉沒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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