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收工後,小羽和聖章脫掉工作服和藍色的圍裙,先去職工宿舍安置好行李,再一同去食堂吃飯。廠大,人多,光飯堂就有六個。設施簡陋,像寺廟或監獄那種長條桌椅,一個個挨著坐。聖章作為智能機器人,吃飯純粹是入鄉隨俗,兼陪伴小羽。小羽吃東西不挑,糙米野菜也能把觀望的人饞出哈喇子。
“我說你一個姑娘家,乾嘛要選處理廢品這種體力活?”吃到一半時,坐在對麵的聖章問她。
小羽抬了下胳膊,“體力活才能練肌肉。法術、高科技都有失靈的時候,生死關頭起決定作用的搞不好就是那點兒蠻力。”
這話好像不是出自她的腦海,是從上一世的小魅羽和肥果那裡繼承來的。
聖章搖了下頭,“你跟陌岩兄都是奇人。你倆認識多久了?”
據祁哥說,聖章在出廠時被灌輸了人類古今中外所有能搜集到的知識。他說奇人,那一定是奇人。
“這輩子,我是六歲時認識他的,”小羽因為右邊的腮幫子裡有坨麵條,看起來比左邊的腮幫子大一圈。“上一世、上上世,據說也認識?他是佛陀嘛,等這輩子我死了,下輩子他肯定還能找到我。很有安全感哈,也挺無聊的,嗬嗬。”
話是在抱怨,小羽的眼睛裡滿溢著幸福。
“我認識你倆之前,”聖章說這話時,右手把玩著一隻不鏽鋼勺,像捏橡皮泥一樣捏成各種形狀。隨後手一抖,勺子回複原狀。“一直沒想明白,都說佛陀們大慈大悲,然而都跳出三界六道、泯滅七情六欲了,怎麼個慈悲法?見到陌岩兄之後我才恍然——佛,最有情,比世間其他人都要多情、博愛。”
小羽點頭,“我們有個大家庭,養女叫允佳,比我大兩歲。女婿已經給她物色好了,估計過幾年就該出嫁了,唉。小川也算我們的養子,其實是陌岩佛國裡的師父下凡,平時反正見不大著麵……哦,陌岩上輩子還有個兒子,叫常澤,是我倆在學校的班主任。也不用我們管,等他結婚的時候我們還是得去。”
“一家子都不正常,”坐在小羽身邊的黑皮膚大媽受不了了,端起飯盒換去彆的桌。
“多好啊,”聖章豔羨地望著小羽,“幾個月前,這世界上還沒我。祁哥隻要動動他的電腦,我就隨時能被格式化,不再記得眼下發生的一切。當然了,無父無母無兄弟,也沒人在乎我怎麼樣。”
一向胃口很好的小羽忽然有些食不下咽。想起同聖章一起“出廠”的那位聖蟶,不就是這麼死在小羽手裡的麼?當時她趁祁哥上廁所,偷偷拿他的電腦修改了聖蟶的程序,以至於聖蟶在行刺陌岩的任務中當眾自殺。其實,聖蟶又有什麼錯呢?他與陌岩無冤無仇,不過是因為程序讓他這麼做,無法違抗。
“誰還不是一樣啊?”她安慰地說,“大白天走在馬路上,身邊的某層樓空調沒裝好,或者花盆被風吹了,掉下來把人砸死,你說招誰惹誰了?咱們活一天,就把這天過好。不過像你這種情況,找機會把祁哥那台手提電腦毀掉,應該不難吧?沒了操作係統,你就永遠這樣了,是吧?”
“不不,不可以,”聖章嚴肅地否決了這個提議,“智能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主動毀壞操作係統,也不能傷害製造商。這是違反de的。”
嗯,小羽心道,這也不能怪他。彆人被“洗腦”都是可逆的,他這是永久的,沒法修改。用電腦術語來說是種“隻能讀、不能寫”的硬盤狀態。
“要不我倆收養你?”小羽吃飽了飯,拿桌麵上的褐色紙巾擦了擦嘴。“回去後我問問陌岩,收你做我們的養子,他應該會同意。你才幾個月大,自然是排老末。”
“養子?”聖章笑了,“以後能跟你倆住在一起嗎?”
“不能每天在一起,可以周末一起吃飯。”
聖章低頭考慮了片刻,將頭扭向一邊,“還是算了。”
誒?不是很想要個家嗎?小羽感到無法理解,其他人都爭著做她和陌岩的孩子。
另外,認識聖章這個智能人還不到兩周,小羽覺得他現在跟原先不太一樣了呢,大概是超強的學習能力在起作用。
女職工宿舍是十個人一間,上下鋪。同宿舍的女人有為了養活孩子來工作的粗實大媽,文明世界來的女逃犯,被丈夫家暴忍無可忍、寧願離家自力更生的倒黴蛋。大家乍見小羽這麼個光鮮水靈的十來歲女孩,多少有些排斥她,然而一個晚上後就見怪不怪了。這不僅是因為小羽能說、好問、不擺架子,更因她那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氣場和走到哪裡都跟回家一樣的歸屬感。大家都是出來混社會的,早已訓練出在短時間內判斷誰好惹、誰不好惹的本能。
“喂,你們聽說了嗎?”周六晚上熄燈前,一名叫姊茶的室友興奮地問其他人,“明晚四王子要舉辦盛大的舞會,挑選他下半年的女友。”
姊茶身材豐滿,染著紅頭發,一口抽煙導致的大黃牙。她不在的時候小羽聽室友們說過,原先是做皮肉生意的,現如今在過濾網部裝箱子,白日裡上班也穿長筒靴。晚上睡前脫下靴子,會露出兩隻合金腳。
“關咱們什麼事呢?”一個中年室友在上鋪翻了個身,說道,“咱們這副樣子,進得去嗎?新來那丫頭就行,不過人家有男朋友了,每天膩在一起,不稀罕什麼王孫公子。”
小羽聞言,倒是心中一動。那位希娜大小姐長得不賴,來這裡後會不會也去參加舞會,被王孫公子哥們看上了?明天本來計劃著和聖章去鐋城的四個區逛一遍,不妨順路去這個宴會瞧瞧,是個什麼情況。
於是,周日清晨吃過早飯,小羽換上自己帶來的運動裝,由聖章替她背著她的女士雙肩包,來到崖壁下的地鐵站。先坐升降機上至崖壁中央的等候台,站到懸空平台上。小羽出門前,姊茶警告過她,說經常有女乘客被人惡意推下懸崖,讓她小心。小羽六歲時就學過騰空術,還是在觀摩善淵小學年終考試上偷偷學的。即便不會飛,也不是隨便什麼人能把她推下去,不過還是感謝姊茶的提醒。誰說鐋城隻有壞人?好人哪兒都有。
列車到站,小羽和聖章排隊上車。走在小羽前麵的是個中老年婦女,再往前是個機器肌體壯漢。站台欄杆與車廂之間大概有一尺的空當,壯漢上車後忽然轉過身,獰笑著,掄起鏽跡斑斑的鐵胳膊,將婦女從縫隙中掃了下去。
小羽見狀一躍而下,在半空中捉住婦女的一條腿,將她提了上來。要知道自由落體的速度是越來越快的,也虧得小羽反應及時,否則就算會飛也未必能救得了人。
小羽將婦女帶回站台,其實這時候列車已在準備啟動。聖章一隻腳踩在門框上,阻止自動門的關閉,另隻手握著欄杆。隻見列車猛地震了一下,聖章手中的欄杆發出吱嘎嘎的聲響,列車楞是被他給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等小羽將婦女塞進地鐵後,一把拉過目瞪口呆的壯漢。胳膊一揮,壯漢飛了出去,朝著下方大地跌落。最好摔成一堆五金零件,再也組裝不起來,小羽忿忿地想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