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作家就不一樣了。我們本來就是一群善於隱忍,精於謀劃,然後敢於把想象實現的人。
所以艾米才會一步步把尼克引向由她編製的深淵……還有《大醫》,我雖然沒有看完,但是你選擇三個醫生做主角,想要醫治的,恐怕不止是人類身體的病痛吧?”
張潮原本以為他就是說一句的事,沒有想到竟然這麼“有理有據”,這下不能隨便敷衍了,於是認真地回答道:“我一直認為人物的核心是‘身份’。現實當中我們也是按照身份去行動的,不同身份下,性格、言行都會大為不同,甚至相互矛盾——這也是人物複雜性的來源之一。
而構成身份的要素包括了家庭、職業和社會三重。所以職業,確實是構思人物的發起點之一。
——感謝你對我的的認可與研究!”
菲利斯高興地問道:“太好了。不過我還有很多疑惑,不知道能否對你進行一次專訪?哦,用不了太多時間,1個小時就行!”
張潮:“……”天底下果然沒有白拍的馬屁。據說劉振雲老師就特彆善於這一手……隻不過他常常是用在損人上。
“聽人的耳短”的張潮隻能無奈地道:“我過兩天就要回國,你要來的話儘快。”
菲利斯高興地道:“我今晚就發郵件和你確認時間!”身為《波士頓日報》文學專欄的作者,能約到張潮這樣的大熱作家訪談,當然對鞏固自己的位置大有幫助。何況張潮後麵還連接著至少兩家美國大型出版社,如果能讓其中一家因此注意到自己……
菲利斯一邊想著,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看得同桌的迪亞斯目瞪口呆,內心懊悔不已。自己要是也有菲利斯的口才,邀請張潮去任教的紐約大學講一次課多好——聽說張潮對講課這個事“有癮”。
幾人閒聊間,台上又拍出去幾個藏品,多數都是畫作,價格最高的是一尊造型抽象的雕塑,像是一隻鼻涕蟲被日本繩藝大師來個一個龜甲縛,接著被泰森戴著鋼拳套一下砸在正中心。
不過就這麼個玩意兒,被拍出了3萬美金的高價。
接下來就是伊萬卡珠寶品牌的設計師簽名首飾拍賣——這個設計師,其實就是伊萬卡自己。這個品牌也是今年剛剛成立的,這場拍賣會更像是特地為宣傳這個品牌而舉辦。
珠寶的起售價明顯就高於前麵的藝術品,第一條藍寶石項鏈的起拍價格就超過了5萬美金,每次競價不少於3000美金。
蘇珊問張潮道:“藝術品你說看不懂,珠寶你也不感興趣嗎?”
張潮撇了撇嘴,嫌棄地道:“要買直接去珠寶店買不就好了,拍賣會上買不是當冤大頭嗎?”
桌上眾人剛要笑,背後傳來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你可真是刻薄。”
張潮轉頭,發現是一個栗色頭的白人女性,高高的顴骨和薄薄的嘴唇顯示出一種鋒利的個性。看到張潮注意到自己,她把下巴揚了揚,自我介紹道:“戴納·舒茨,專門畫你說的‘看不懂的畫’。
剛剛台上第四幅就是我的作品,不過恐怕你並沒有注意到。”
張潮微笑道:“我確實對現代的繪畫藝術知之甚少,也無法理解那些色塊之間究竟用了哪些邏輯來組合。不過我想既然有人願意花上萬美元來買你的畫,說明它們確實有其價值所在。”
戴納·舒茨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繼續問道:“你們似乎認為畫家有這樣的收入並不公平?既然你不了解現代繪畫藝術,那下這樣的結論可真是自大啊!”
張潮聞言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露出了剛剛發表這個觀點的約書亞·菲利斯——這句話又不是他說的,沒必要替彆人扛雷。
約書亞·菲利斯頓時尷尬不已,隻能解釋道:“我說的是第一幅畫,《下城區的淩晨》……”
這時候戴納·舒茨旁邊一個年輕女性露出臉來,平靜地對菲利斯道:“我就是莎拉·福克斯。《下城區的淩晨》是我的作品。
剛剛聽你說你侄女畫得比我更好,是嗎?”
菲利斯現在恨不得用線把自己的嘴巴縫上,天底下就沒有背後說人被抓現行更讓人尷尬的了。
不過兩位女畫家顯然對約書亞·菲利斯這種小角色不感興趣,擠兌了兩句以後又把目標放在了張潮身上,戴納·舒茨有些挑釁地道:“家的妒忌心都這麼強嗎?”深深的眼窩後麵,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張潮。
張潮內心暗歎一口氣,這是不接招也不行了,於是答道:“也許和你們畫家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戴納·舒茨和莎拉·福克斯沒有言語,目光鎖緊張潮,想聽他說什麼。
張潮道:“我們寫的,要想賺到1萬美金,按照美國的版稅計算,要有2000個到3000個讀者掏錢購買我們的作品才行。
但是至少有幾十倍於購買者的讀者,曾經從不同渠道看到作品的簡介,甚至在書店裡翻完了的前麵幾十頁、上百頁,這樣才能產生這20003000個願意掏錢購買的讀者。
而現代畫家的畫,似乎隻需要征服某些特定的人就可以了,是嗎?”
話剛說完,戴納·舒茨和莎拉·福克斯臉就憋得通紅,但卻無法反駁,隻能重複說著兩句話:
“太無知了!”
“太粗魯了!”
張潮沒有理會兩個年輕的女畫家,轉頭繼續看台上的拍賣會了。如果說有哪種藝術形式比先鋒流派的更“不靠譜”,更依賴職業藝術評論家,那肯定是現代繪畫藝術。
倒不是他們畫得不好,而是這種藝術形式已經很大程度上脫離了群眾的欣賞基礎,也就失去了在大眾市場流通的可能性,進而成為一種自娛自樂的精英玩物。
但被視為現代繪畫藝術的源頭那些畫家——不管是梵高,還是葛飾北齋,無論是生前一幅畫沒賣出去,還是靠畫作致富,創作的出發點都是為大眾服務,希望自己的畫能被哪個來畫廊閒逛的普通市民看上,買回去掛在家裡的牆上。
他們畫作中那些啟發了現代繪畫者的部分,並不是他們的本意,甚至不是他們創作的重點。
而大部分的現代繪畫藝術或者造型藝術的創作者們,已經不考慮作品是否能讓大眾接受並喜歡,而是著力於教育大眾,甚至刺激大眾。
至少張潮並不想在文學藝術上走得這麼遠,當然會對這樣的表達態度敬而遠之。
到這時,張潮已經對今晚的活動感到厭倦了,反正想看到辣個男人的惡趣味已經滿足了,對拍賣品他並沒有什麼興趣,於是低聲問蘇珊:“這種活動一般什麼時候開溜比較合適?”
蘇珊道:“一般等晚宴開始以後,你不想和人社交的話,就找個機會去衛生間,然後再離開。這樣比較自然,也不會引起彆人的注意。”
張潮點點頭表示明白了,於是又等了半個小時,終於拍賣會結束了。一共籌集了100萬美金出頭的善款,其中的大頭都是伊萬卡的珠寶貢獻的。
「免疫缺陷關愛基金會」的代表上來表達了感謝,又講了幾分鐘。
很快場地的燈光亮了起來,這時候張潮才發現原本身後是一片空白的場地,此時已經擺滿了各種西式自助餐,許多身著小禮服的侍應生端著盤子正在候場。
張潮心想終於結束了,與眾人站起身來熱烈鼓掌,然後就想往衛生間走。
沒想到剛剛轉身,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你這是要回去嗎?就不想和大家講兩句嗎?”
張潮轉身一看,正是伊萬卡這位金發碧眼的高挑美女……